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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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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青心中一惊。她进到寺里之后,从未往那边看过一眼,这个老和尚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与二十年前的事大有关系?

    普通道:“世间有因方有果。此地有了圆通寺,此间才有了众僧。”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他们都是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后才搬来的。

    沈青青道:“那么大师怎会知道……”

    普通道:“没看到的事情,有时也是会知道。这也是寺在城里的好处。施主姓沈,邻居人家过去也姓沈。施主能来到小寺来,自然与那户人家有些因缘。”

    沈青青道:“那大师还听到了什么?”

    普通双目微闭,摇了摇头。

    沈青青叹了口气。

    普通道:“事情过去二十年,仍有人为他烧香,那户人家的主人必有福报。”

    又道:“若有做水陆道场的打算,随时可以来找贫僧。”

    沈青青道:“多谢。”

    她觉得有些无趣,已有些想离开了。

    那老和尚却又开口了。

    “贫僧有两个字,想送给施主。”

    沈青青道:“愿闻。”

    “放下。世间自有轮回法,本不必冤冤相报。”

    普通的脸上带着祥和的笑容,说出的话也仿佛变成了至理名言。

    沈青青皱眉道:“我只想弄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普通道:“这一念也不妨放下。”

    沈青青心中一痛,道:“我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便顿响起一声大喝:“那么你就去死!”

    一件物事朝沈青青脑后挥来——其长五尺,顶端漆黑又锋利,是菜园子里最常见的大铁铲。

    铁铲会突然变成凶器,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它竟是握在一个眉毛都已花白的僧人手中。

    一身僧袍,掩不住那人遍身结实的肌肉。这一铲虎虎有风,显然膂力非常。

    他绝不是一个平凡的僧人。他靠近时脚步几乎没有声音,其轻功自是不凡。他的气息也藏得很好,内功修为也自然不浅。这些显然都不是一个平凡僧人所会有的。

    更可怕是他出手的距离。很难想象,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有谁能躲过来自背后的一击。除非背后有眼睛。

    沈青青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在那一铲落下的时候,她已不见了。那僧人一回首,沈青青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沈青青道:“是谁要你来的!”

    那僧人没回答,却也没再动。看着沈青青的脸,他居然一瞬间呆若木鸡。旁边善男信女们惊惶地四散奔走,他也好像没看见。

    普通大呼道:“圆敬!”

    听见普通这一声棒喝,那僧人竟突然周身一颤,跪倒在地。

    “圆敬?……你……是李敬?”

    沈青青盯着那人,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我四处找你,你怎在这里出家做了和尚,还要杀我?”

    那圆敬跪在地上,颤声道:“小人……小人只是无心之错,并没想到会害死夫人和大当家!”

    沈青青睁大眼睛道:“害死夫人和大当家……你就是二十年前的内奸?”

    那圆敬道:“不是……不是!小人真的是无心之失,几十年来一直后悔不迭,突然听见有人要追查旧事,忍不住失去理智,就,就……夫人饶命……”

    “夫人?”沈青青奇怪道,“我还没成家呢。”

    那圆敬突然抬起头,盯着沈青青看了一阵,突然大叫一声,面色惨白道:“你不是!”

    沈青青一字字道:“你睁大眼睛看仔细了,我就是你大当家的独生女儿!”

    那圆敬周身一颤,噤若寒蝉。

    沈青青追问道:“二十年前做保人的赵钱孙李是谁?你又是受谁指使?是山阴陆家的人吗?”

    那圆敬只不住地发抖,忽然张开嘴来,想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闷哼,双眼圆睁,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沈青青大惊,喊“圆敬”,不应,喊“李敬”,也是不应,眼看着他瞳孔很快便散了。过了很久,地上才流淌出一片鲜红的血污。

    几个僧人闻讯而至,七手八脚将那圆敬的尸体翻了过来,这才看见他背后嵌进了一枚漆黑的梅花镖。沈青青看见那镖,再往那镖飞来的方向寻去,已是来不及了。

    “但是李敬为何要叫我‘夫人’呢?”

    沈青青心中正疑惑着,突然想起来,在孙府的时候,孙巨侠曾过,她和她母亲的容貌很是相似。

    李敬想必是临死之前出现了幻觉,把她误当成了被她害死的大当家的夫人,以为她要来索他的命。

    那个孙巨侠满口的谎话,而这一句说长相的,似乎是实情。

    普通合十道:“阿弥陀佛,圆敬一念杀生,恶报一念而至,众僧不可不戒。”

    众僧人道:“弟子谨记在心。阿弥陀佛。”

    普通道:“好了,择日焚化吧。”

    众僧人散开,尸体被抬远了。

    沈青青觉得眼前的一切简直不可思议。

    寺里有一个人死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暗器所杀,这些人竟然是毫无反应,就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样。

    见普通也要离开,沈青青连忙追上去,道:“大师,这李敬……”

    普通道:“这里连圆敬都没有,更没有李敬。”

    沈青青道:“大师怎能这样讲?他也曾是大师座下一弟子!”

    普通道:“贫僧早劝施主放下了。”

    沈青青心中一寒。

    她突然想起了早晨那个砸在她脸上的字条。

    庭院寂寂,香烟迷离,一个巨大的阴谋仿佛呼之欲出。

    “难道这寺,这和尚,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计划好的,为了掩盖二十年前的真相,不惜杀掉所有的知情人?”

    沈青青不愿这样想,却又不得不这样想。

    但她什么也没说。

    普通道:“施主若没有别的事,就请自便吧。”

    话音刚落,庭院里正扫地、洒水的几个僧人一起回过头来,望着沈青青。

    沈青青走了出去,连道别也没有。

    若再在这里待下去,她便会浑身都不舒服。

    但是李敬这一条线索难道就这样断了?

    她忽然想到了山阴陆家。

    如果陆家确实参与了二十年前那场阴谋,为了隐瞒这件事,会不会大开杀戒呢?

    她想起陆忘机的样子——一个有梅花癖的人,不问世事,却又人情练达——忽然发现自己实在很难把这样一个人的家族,和这血淋淋的阴谋联系起来。

    但偏偏很多时候,事情就是会超出人的想象。沈青青真心希望这一次不是。

    闷热的天空,忽然落起了烟雾般的小雨。

    雨水打湿了沈青青的额发,也黯淡了眼前的路。

    在这雨中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再一次站在陆大户的门前。

    门口除了两个石狮子,又多了两个她不认得的彪形大汉,头戴斗笠,两脚开立,门神般地守着。

    沈青青心中忽然多了股不祥的预感。

    她问道:“你们什么人?陆府出了什么事吗?”

    那两人只瞧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其中一个还发出了轻蔑的哼声。

    “要是丐帮里臭要饭的,就乖乖滚回去吧。从今日起,陆府这里,就是我们海沙帮罩着了。”

    沈青青“嗤”地笑了一声,道:“我道是哪里来了两只煨灶猫,假珠假眼葛,原来是海沙帮来姑苏城里见世面。”

    拿苏州话欺负外省人的事,沈青青一辈子也没干过几次,且每一次都是对方真的惹着了她,她才会这么干,只当消一消心里的气,免得动手。自从今天早上得了那个字条,她一整天四处碰壁,心情差到了极点,偏偏这时节,遇上这两个装腔作势的外省人,忍不住就带出老毛病来。

    那两个彪形大汉听不大懂她的话,心中都有些无明火。一人扬拳道:“嘴里咕哝什么?瞧不起我们海沙帮?找死!”另一人见自己的同伙先急了,便没发火,反而劝导自己人道:“我海沙帮如今听从‘正义五友’差遣,岂是他们丐帮能比?犯不着和他们置气。”

    沈青青道:“正义五友?这又是啥物事?”

    那人冷笑一声道:“连这都不知道,还敢称是江湖人?正义五友便是笑青锋、白石君、一捻红、黑面佛与黄四郎。江湖中都说了,‘三人同心,其利断金。五人同心……’”

    不等他说完,沈青青便接道:“五人同心,啥也拎勿清。”

    那人道:“你说的什么话?——五人同心,河清海平。”

    沈青青摇头道:“河清还未见得,海沙帮倒是先平了。”

    急性子的那人立刻额上青筋暴起:“这哪里来的小丫头,看爷爷我撕了她的嘴……”

    就在门口一团大乱的时候,只听门“吱嘎”一声,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啊呀,果然是沈少侠。我听门口吵吵嚷嚷,便晓得沈少侠来哉。”

    那个急性子的大汉怒而回头,冲陆宝吼道:“说官话!”

    陆宝瞪他一眼,抚抚胸口,用不太地道的官话道:“要死快哉。若不是怕啥笑青锋,要多想勿开才会找你们海沙帮。嘁。”

    沈青青笑道:“陆宝,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有话要和你家老爷讲。”

    陆宝道:“恐怕不成了。这些海沙帮的人来传话,说这几日会有人找我家老爷的麻烦,要老爷这几日分外小心,谁也不能见了。”说到这里,他又陪上笑容,“当然,少侠肯定不会害老爷,老爷也知道。只是怕得罪了海沙帮,生意上会有不方便……咦,少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阿要进来吃碗茶……”

    最后这句刚一脱口而出,他就闭了嘴,仿佛在后悔这句话似的。

    沈青青勉强笑道:“没什么。仔细些也是应该的。”她是想起在承恩寺目睹的李敬的死状。笑青锋他们会派海沙帮把陆大户保护起来,那么杀掉李敬灭口的只能是其他人。只是这件事若是让陆宝知道,只怕又会平添不少恐慌。“那么我走了,过几日再来。”

    陆宝脸上立刻又堆起笑容道:“少侠也别急着走哇。老爷虽不能见少侠,怎么能让少侠空手回去?家里虽然没啥物事,还特意备了点薄仪,要少侠拿回去呢。”

    听见陆大户还有交代,沈青青心中忽然又燃起了希望。“是啥物事?快让我看看。”

    陆宝进了屋,不一会儿捧出几张纸片来,人也不走出来,只自门缝里伸长胳膊朝沈青青递过去,还含笑道:“这几日麻烦多,就别再来啦。”

    海沙帮两人相视大笑。“还道是来要饭的,原来是来讨花酒钱。”说着脸上都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沈青青一看是银票,心中立刻就有些堵。“我不要钱。”

    陆宝却好像手里捏着一个烫山芋,皱眉道:“推啥,快拿走快拿走。又不是讲今后就见不到面……”

    就在二人你推我让的当口,空中忽然飞来两支冷箭。沈青青听见声音,立刻拉着陆宝趴下。海沙帮的两人见了,抄起大刀,就朝箭射来的方向骂起娘来。

    陆宝目睹此情此景,吓得脚都软了,一直喋喋不休的嘴也终于闭上。沈青青却突然一跃而起,将那叠银票塞进怀中,抄起顶门棍,朝箭射来的方向喊道:“我沈青青一人的仇一人报,若是有心阻拦,便朝我放箭,凭什么杀人灭口?”

    她的话音共流水声回荡着,眼前却是一片沉寂。只有一片斜阳,照着小桥流水,窄窄的巷子,窗口一点早亮的灯光。

    两个大汉看得呆住。脾气暴躁那个半晌才反应过来,骂道:“你小丫头,扫把星,自家惹的麻烦,差点害死我们兄弟!”抡起大刀,直朝沈青青头上劈下。

    沈青青看清了那刀的来势,叹了一声,拿起顶门棍,在那大汉的手腕上顶了一下。那大汉立刻抱住了自己的手腕,鬼哭狼嚎起来。

    沈青青觉得有点意外,便笑道:“这是碰瓷吗?”

    待发现那大汉五官都痛得扭曲了,并不像在造假,沈青青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陆宝直跺脚,道:“沈少侠,你快走吧,我会帮老爷解决。”

    以沈青青的性格,绝不肯这样做。她要留下一张银票作为医药钱,那两个大汉却说什么也不敢手下。

    眼前的路更暗了。

    沈青青在细雨中走着,想着。

    “也许我真的是扫把星。”

    她刚刚找到李敬,李敬便死在她眼前。找到陆大户,门口便有人放冷箭。

    还有凤鸣——她想起和凤鸣游洛阳的时候,凤鸣突然说,她想通了。那时她还不知她究竟想通了什么,现在看来,也许是她终于决定狠下心来,违抗母亲的命令,拒绝和笑青锋合作了。

    若是她们没有相遇,凤鸣是不是就不会有那样的劫数?

    “不对。我怎能这样想呢。”沈青青想,“凤鸣会那样做,是因为她天性善良。若我以为是因为她遇上了我,也太自大了。”

    这样想,她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可是凤鸣终归是不在身边了。好不容易交到的两个朋友,白公子和陆公子,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

    这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她再次走进了老君观,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桌上的灯竟然亮着。

    灯下还有一封信。

    “沈君足下。三日后,子时,镜湖东面跨湖桥上绿波亭,君可亲报此仇。山阴陆。”

    沈青青心中一惊,急忙去找早晨刚刚写好,放在桌子上还未及寄出的那封信,却已找不见了。

    想起自己刚才在陆大户门口喊的那一声,她不禁汗毛倒竖。

    李敬的死,陆大户门口的冷箭,都比不上一个仿佛如影随形,进出家门如探囊取物的威胁来得可怕、来得可恨。

    她已决定一去。哪怕等着她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凤鸣,如果是你在这里的话,大概也会前去的吧。”

    因为凤鸣说起她空心岛世世代代引以为豪的机关术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总有一种特别的神采在飞扬。

    在凤鸣心中,那沉甸甸的家族究竟代表着什么?沈青青虽然不太能感同身受,却很希望能够理解她。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去理解一下了。

    但是在那以前,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陆大户给她的那叠小额的银票。

    她从怀中取出了那叠银票,在灯下一张翻看起来。

    银票没什么好看的。尤其是小额的银票,几经转手,难免脏兮兮的。

    好看的,是银票中间夹着的一张纸。

    沈青青起初也忽视了它。多亏那两支骤然飞来的冷箭,让她用正推阻银票的手拉住陆宝趴下,无意中对那叠银票多看了一眼,这才瞧见了不一样的一角。

    直到那时她才明白,那两支冷箭,定是为这夹带的东西而放。陆宝那一刻也不想把它在手中多留的神情,顿时让她更加相信自己的想法。

    那时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感激之情。

    陆大户虽然暂时做起了缩头乌龟,却并未弃她的托付于不顾!

    倘若再推阻,让这东西留在陆府,陆大户便真的有危险了。所以在她直起身的时候,毫不犹豫抓起了这叠银票,放在怀里,果然不再有冷箭射来。

    她虽然心里稍安,却又觉得有些奇怪:从李敬之死来看,这暗处的人显然是不惜杀人的,却为何对她沈青青心慈手软?

    如今在灯下,她很快便把那张纸找了出来。

    那是一张当票存根。折叠得和银票一般大小,混在银票的中间,几乎看不出什么分别。

    现在,沈青青终于可以将它摊开,看一看这个李敬究竟在陆大户的当铺里藏了什么秘密。

    “三成新旧羊皮袄一件。半旧羊皮靴一双。足金首饰三件,重二两。废铜烂铁一块,重一斤七两。形状如图。”

    唯独“废铜烂铁一块”这里,用朱笔打了个圈,写着“已赎”。日期却模糊了。

    当她看见那废铜烂铁的图形,眉心立刻深蹙起来。

    那当然不是废铜烂铁。世界上没有一家当铺肯给废铜烂铁做典当的。

    从形状上看,那显然是一件机关——会杀人的机关!

    已近子夜了。

    灵堂缟素。烛火荧荧。没有悲声,因为众人已不再有悲恸的力气。

    山阴陆氏上一代家主陆艺公抱病多年,药石均是无效,此番离世,家里的人哭也哭了,喊也喊了,心中却都松了一口气。只要捱过这三夜守灵,便可把这老太爷抛在脑后,只消逢年过节请出来拜拜了。

    但三夜守灵也不是那么好捱的。尤其到了第三夜,哭也哭不出,又不能说话,众人都有些尴尬。

    陆忘机忽然开口了:

    “忘情、忘关,明日还要上家塾念书,先去休憩吧。”

    这两个小孩,都是陆忘机快二十岁时才多出来的弱弟,此时也不过是十岁的童子。听说免于守灵,脸上忍不住多了喜色。他们的两个奶妈也赶紧站了起来,把孩子带了下去。别的下人看见了,忍不住面露艳羡之色。

    陆忘机道:“其他人也都休息去吧,你们已经守了两日,日间的活又较往日为多,今日早些休息,老太爷想必能体谅。”

    下人们互相看了一眼,连忙向陆公子行礼,退了出去。

    转眼之间,灵堂里便只剩下了陆忘机,和一个时常为他捧梅的书童。

    陆忘机道:“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书童垂泪道:“老爷没了,公子喜欢的白梅也没了。我若也走,就只剩公子一人了。”

    陆忘机微笑道:“这有什么关系。我最喜欢一个人待着,你还不知道么?回去吧。”

    书童还是不肯起来,陆忘机摇头叹了一声,突然出手如电,那书童立刻闭上了眼睛,垂下了头。

    陆忘机抱起那书童,平放在供桌上,道:“莫要怪我点你睡穴,实在是有些事情……只有一个人才能做啊……”

    他走出了灵堂。

    月色凄迷。

    陆忘机依旧是一身缟素,肩上荷着花锄,手提一个四方包袱,踏着这凄迷的月色,走向陆家的后山。

    相比刚才在灵堂之中,他此时的眼神更为悲戚。这当然是不能在旁人面前展露的,而他要去的地方更是秘密。

    等看见面矮树上系着的白布条,他终于停住了脚步,把花锄从肩上放下,开始掘土。

    他虽是个公子,因为曾经习武的缘故,做起体力活并不太糟。没过多久,花锄底下就多了一个小小的墓穴。

    这时,他才将那随身的四方包袱打开,里面是个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剪光秃秃的梅花,没有花,也没有叶。

    “白梅啊白梅,我本以为连我都化成尘土了,你还能在我窗下迎风沐露。几时会想到,花会比人先夭亡呢?”

    他叹了一声,接着道,“那么多梅花,独你是最合我心意的一树,偏偏又是命运最多舛的一树啊。匠人以你为凡品,弃你于别院,被我找了回来。扬州一品楼之会,骤逢石灰之厄,险些误你性命。送你回山阴,命人好好伺候,家人来信,说‘明年便可放花’,谁知我回来才不到三日,便……人道男子无情,种兰花便没有芳香。陆某何罪,竟使你枯萎如此……”

    他又叹了一声,合上了木盒,放在穴中,开始填土。

    “也许我的确无情。”他忽然道,“父亲临终前,终于肯承认了,沈千帆夫妇之死,我陆家难辞其咎。只是父亲非但不肯透露更多内情,还要我小心提防,不可再使外人知道此事,必要时亦可采取极端……我那时为何要答应!倘若白兄当真属意于沈家姑娘,我又有何面目再见他们二人?而我心中竟无后悔之意……我果真是无情之人吗?父亲说,从二十年前那事发生起,他手栽的梅花就再也没有活过。莫非今后我也要沦落如斯?”

    他又撒上了一抔土,将土堆成了坟茔般的形状,双目微闭,合十祝祷道: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我为你做这些事,若让外人看见,定是会觉得酸腐可笑。但我做这些事情,本不打算让人看见。下次来时,我还要为你树一块碑。”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怪笑。

    “可笑,可笑,可笑至极!”

    那声音既怪且狂,犹如山精木魅。陆忘机猛然回头四望,大喊道:“是什么人在说话!”

    他这一问过后,那笑声益发飘摇无定,回荡在树木间,仿佛四面来敌:

    “木头死了,你给装在木头肚子里,那等你死了,是不是也要装在别人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