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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我的心还在跳动,她就活着

作者:凝望的沧桑眼眸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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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神流荡如春水,又似翻腾的云海秀丽的山河,一眼望去似五光十色斑斑驳驳天地容纳,却又是一团看不见底的漆黑,分不清他此刻笑容是否抵达眼底。然而她却能听得出来,他这话的暗示性和微微不满的威胁。

    凤君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如此孟浪,也不知道那些年你是怎么忍过来的。”

    苦心僧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她失踪的时候才不到七岁,他不到十二岁。这个世界贵族皇裔的男子早熟,很少就懂男女之事,十一二岁的也不是没有,但未免太过放荡了些。君子讲究齐身养性,不宜太过沉迷女色。况且这个人向来自制力不错,又眼高于顶,不是那等靡乱之人。但到成年以后至少也有生理需求吧?

    尤其是及冠二十岁。

    算算那个时候她十五岁。

    哦对了,云裔说过也就是那年,他为了寻找她出了事儿。

    凤君华微微恍惚了一瞬,忽然想起云墨第一次带她入宫的时候孟皇后曾说过的那些话。

    彼时她还未恢复记忆,只是大概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世,虽然那并不是真相。

    那天在未央宫,皇后曾避开云墨单独唤她去了内寝殿。

    檀香炉里想起缭绕不绝,纱幔捶地而下,晃荡如风如梦。

    孟皇后饮了口茶,抬头看着她,笑了笑,目中隐着几分叹息和深意。

    “墨儿很喜欢你。不,应该说,他很爱你。”

    她怔了怔,不知怎的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遂垂眸不语。

    孟皇后又笑了笑,将茶杯搁在茶几上,收敛宽大袖摆,面容温和而眼神微暗。

    “十二年前他一身是伤的回来,我和皇上都十分震惊。那时候他虽然年幼,但这天底下能将他伤得如此重的人毕竟不多,所以我和陛下都很奇怪。”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我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是神情从未有过的颓然和绝望,仿佛失去了全世界。亦或者,是被全世界抛弃。”

    凤君华明显感觉到自己心口微微一震,彼时却不明白那是为何。

    耳边响起孟皇后幽幽轻叹声,“他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三个月后,他终于走了出来,然而我却知道,他封闭了自己的心。那是他回来后几个月以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永远都记得。他对我说,‘母后,我喜欢一个人,我想要她,只要她一个。可是她失踪了,我要去找她。哪怕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

    凤君华呼吸滞了滞,依旧没说话。

    孟皇后似想到什么,哂然一笑,垂眸轻轻道:“很惊讶对吗?当时我也很惊讶。”她忽然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奇异的情愫。

    “你应该知道了吧,我不是墨儿的亲生母亲。”

    她抿了抿唇,点点头,算是回答。

    孟皇后并不意外,眼神里却有某种凝聚的光色悠然一松。

    “是,他非我亲生,却是我养大的。我的儿子,我如何不了解?他不到十二岁,但心智成熟得堪比三十岁的成年人。他向来都知道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对此他也会用自己的行动去争取得到。十二年前,当他对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其实是高兴大于惊讶的。墨儿太过冷清,素来看不上任何女子,如今他对我说出喜欢一个人,而且非她不可。我很开心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走进他的心,让他懂得去珍惜和呵护。于是我和陛下放任他离京,放任他满天下的寻找他口中的‘青鸾’。”

    凤君华静静的听着,手中捧着的清茶不知道何时已经冷却,她却毫无所知。

    “三年,整整三年,他几乎走遍了整个大陆,依旧没有找到他喜欢的那个人。他虽然看着没多大变化,却不再笑了,即便是虚伪的公式化的笑容也在青鸾失踪后一同消失。”

    凤君华抿唇,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他曾一度消沉过,我心有不忍,也知道当年慕容府血案有多惨重。或许,青鸾已经…”孟皇后声音轻了几分,“于是我劝他不要再找了,我不想看到他就此颓废丧志。他不是普通老百姓,他是东越的太子,他身上肩负着江山重任,他不可以就此自我放逐…”她又顿了顿,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无奈的摇摇头。

    “可我终究低估了他的决心,也低估了他对你的执念。”

    凤君华眼神深深浅浅。

    “当时他的表情,我永远都不会忘。他说,‘母后,十年前您说我不懂得何为情有独钟。今日我终于懂得,并一直坚持着。母后,您认为,儿臣错了吗?’”

    未央宫灯火通明,照得孟皇后脸色刹那怔愣。

    底下那少年神容寂静眼神如玉,淡淡而坚执道:“母后,我爱她。”

    孟皇后刹那瞳孔一缩,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却面不改色,“我已经十五岁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和讨厌什么。您让我放弃,是因为您以为她已经死了对吗?不,她没死,她还活着。”他眼睫轻轻颤动,似一直平静的湖面被风终于荡起了丝丝涟漪,声音忽然也轻得如同微风。“我还活着,我的心还在跳动,她就必须活着。”

    孟皇后又滞了滞,他依旧淡淡而清晰道:“也许您说得对,身为皇室唯一后裔,理应有博大的胸怀,足够承受江山天下之重。但为了她,我宁愿将自己的心缩小,小到只能容得下她一人。”

    她脑子里那些大义责任忽然在他那种淡漠平静而深邃执着的眼神中慢慢远去,随即她想起了自己,眼神一寸寸暗淡又与光亮交织而错。

    “你确定吗?”

    “是。”

    ……

    从回忆里走出来,凤君华悠然而笑。

    “难为你如此坚持那么多年。”

    云墨眸光轻晃,当然察觉到她一刹那的恍惚悠远,随即紧紧的抱着她,埋首在她耳边道:“所以老天都看不过我这么痴心的等着你,才将你送回到我身边,所以你理应补偿我。”

    凤君华好笑道:“这什么歪道理?”

    “云氏家族的金玉良言!不是歪道理。”

    凤君华决定不跟他逞口舌之快。忽然又轻声问道:“崔宛芳呢?真的被崔宛容带走了?”

    ……

    时间倒回昨晚,大陆之北,深夜,凄厉的质问后,那女子悲绝的目光如一道闪电,划过所有人的心尖,任谁也能感受到此刻她的悲凉疼痛。

    沐轻寒眼睫轻轻垂下,眼里的光色谁也看不见,更无从知晓此刻他心中是何想法。

    楚诗韵低低道:“陛下…”

    忽然风声一闪,铿锵声起,刀剑落地。

    紫菱被强大的真气震得后退一步,身边崔宛容还未来得及迎上去也被震开,她下意识拉着崔宛芳后退,抬头时就看见沐轻寒将楚诗韵带到了自己身边,身上穴道已解。

    崔宛芳表情有些呆愣,似乎还未从一刹那的惊变回过神来,崔宛容眼神却是微微的震惊。

    天下五君子,除了容貌才学常人难及以外,武功也是一等一的好。她从不曾轻视小看沐轻寒,却也没想到他武功竟然高到如此地步。刚才那一招,她几乎还未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楚诗韵就已经被他救走了。

    也就是说,今晚如果他刻意的阻止,她和紫菱根本无法入宫。

    那么,刚才他说会放他们走,是真的。

    崔宛容面色慢慢变了,眼神也有些复杂。

    “陛下。”

    楚诗韵又唤了声,沐轻寒转身。

    “你们走吧。”

    “陛下!”

    楚诗韵声音微微提高,目光里流露出淡淡的疼痛。

    沐轻寒微阖了眸子,声音清浅而淡漠。

    “诗韵,这是第一次,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楚诗韵面色一白。

    他这是…在警告她么?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她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可是…

    沐轻寒闭了闭眼,终是轻叹一声。

    “全都退下。”

    “是。”

    所有御林军齐齐后退,整齐划一的离开,不过须臾,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凤銮宫外寂静得落针可闻。

    “我不走。”

    崔宛芳忽然开口,“我不会离开。”

    崔宛容刹那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姐姐,你?”

    “我叫素颜。”

    崔宛芳淡淡纠正她,月色下她神容宁静如初见,眼神里刚才那种悲怆也已经一寸寸褪去,归为平静。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叫素颜。崔宛芳也好,颜家也罢。无论那是我的记忆也好,还是你用来带我离开的理由也罢,既然我已经忘记,过去必然是让我痛苦的记忆。既然是痛苦,为何还要恢复?我宁愿这样糊涂而无负担的过一辈子,也不要醒来后面对人心的猜忌阴谋和未知的迷茫。”

    她将崔宛容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慢慢松开,目光直直盯着沐轻寒的背影。那是她记忆之中最美的风景,是她想靠近却又无法达到的彼岸之湾。原以为对他不过只是仰慕心动,此时面对他的欺骗和放弃,才知心里的痛已经大过她所承受的范围。

    爱情,总是来得那般悄无声息又理所当然。

    快得,她还未曾来得及准备如何接受便已经在心底根深蒂固。

    深到,她现在已经不想,也无力去追究他那些不得已的苦衷和欺骗。

    她唯一的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走,不能离开。

    “我想…”她扬唇,清清而笑。“陛下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对吗?”

    没有人说话,或者已经失去了言语。

    月色光辉淡淡掠过斑驳树枝,一点点洒下,照亮背对着她的男子修长且孤寂的身影,在地面打下重重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仰头轻叹一声,缓缓回头,眼神依旧光滑如玉而温暖如春。

    “好。”

    ……

    “所以呢?”

    凤君华眼神微微恍惚,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

    “大哥还是留她住在皇宫?”

    “不止是她。”云墨道:“崔宛容和那个叫紫菱的婢女也都住在了皇宫,不过是被看押了起来而已。”

    凤君华无力的向后靠了靠,“云墨。”她怔怔的说:“现在看起来崔宛芳应该是爱上大哥了,那么大哥身上的蛊就有救了,可是为什么,我却开心不起来?”她咬了咬唇,“大哥知道我在逼迫他,逼迫他留下崔宛芳,所以他才迟迟没有动手。我了解他,大哥向来不是个喜欢强迫他人的人。很多时候,他宁愿自苦,也不愿连累他人。”

    她忽然看向云墨,眼神有些急切和茫然,以及手足无措。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应该尊重大哥的选择,不应该逼迫他做他不愿做的事,是不是?”她抓着云墨的手臂,手指一寸寸下滑,脸色也慢慢蒙上哀戚的阴影。黯然苦涩道:“他从来都只知道为别人着想,从来只知道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就像十六年前…”她眼神刹那的飘远又一寸寸递进,疼痛之色开始蔓延。

    “他那样坦荡的一个人,我却逼着他必须承受良心的指责。我是不是很自私?就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的心安理得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云墨揽她入怀,道:“就是因为你从前做错了太多事,所以你才想要尽力的弥补,你只是希望他好好活着。”

    “可弥补了大哥,却害了另外一条无辜的性命。”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世界上最透明的镜子,能驱散她心底永无止尽的黑暗,带领着她走向光明的前方。

    “这样的我,和以前有何差别?”

    云墨沉吟着,而后低低道:“派人追杀崔宛芳,废除她的武功,驱散她的记忆,把她送去西秦…这些都是我做的。你如此自责,那我该如何在你面前自处?”

    凤君华狠狠一震,立即说道:“你这样做是为了我,你没有错…”

    话未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上当,果然,下一秒他便轻笑着低头抵着她的额头。

    “既然我这个罪魁祸首都没有错,你顶多算帮凶,有什么错?你这般聪明,这个时候可别把逻辑顺序弄乱了。”

    凤君华呆呆的看着他,他这话说得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可是不对啊,明明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为何被他短短两句话这么一绕,她就成了局外人而他才是主使了?

    某太子是不会给她理清思绪的机会的,在她耳边轻声道:“一夜没睡,你不累么?我可是很累了。趁着现在还没到,咱们现在马车上睡一会儿吧。”

    凤君华还未理顺的思绪顿时被他搅断,她抬头,果然见他眉宇间泛着几分疲惫之色,顿时心中一软,觉得自己也有些困,便点点头。

    “好。”

    她闭上眼睛,渐渐的睡了过去,呼吸均匀而轻缓。

    云墨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她。像他们这种自幼练武的人本就比一般人体力好,况且由于自身身份特殊,时时刻刻都得小心谨慎自我防备,本就浅眠,就算一晚上不睡觉,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过昨晚的确消耗过大,再加上三魂珠这个时候需要在她体内吸收凤凰真力来补充元气,她自然是疲惫得紧。

    马车一路疾驰而去,一日后便回到了东越境内。

    三天后,云墨收到消息,南陵和金凰以东越刺杀金凰十二皇女并刻意陷害南陵为由举兵讨伐东越,如今大军已经从两国出发。

    凤君华皱着眉头,“看来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

    云墨捏了捏手指,字条随风消散。

    “无妨。”

    他依旧面容清淡而眉眼自信从容,仿佛万事在胸底定在手。

    凤君华笑笑,很想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事是能让他皱一皱眉头的。然后又想到了什么,笑容微敛。

    “大哥会出兵么?”

    “颜诺早就给明月殇传了信,那天他当着颜家所有人的面与你划清界限,又救了颜如玉一命,那个掌刑堂大长老也已经被我的人杀死了。如今玉佛山他当家做主,所有分支族亲从未如这一代般全都心甘情愿唯家主马首是瞻过。所以现在整个颜家都听从颜诺之令行事,颜如玉就算不想交出军符也难。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她现在在玉佛山已经没地位可言。”

    凤君华若有所思,“玉佛山出了这么大事儿,明月殇已经知晓是我们做的,还会请出军符么?他可不是颜如玉,会被颜诺给糊弄过去,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他又岂会不知?”

    云墨笑笑,“他自然是清楚的,不过这次天下战乱,那支军队迟早都会用到,何不在此时添加助力?”

    凤君华沉吟一会儿,“我想去边关。”她道:“战事一起,云裔必然担任军帅之职,小莺还有两个多月就临盆了,这个时候不能出任何意外。我得去照顾她,其他人我不放心。”

    云墨早料到她会有此想法,点点头。

    “不过我们还是得先回帝都,待父皇下达圣旨,你带着圣旨去边境。”

    “你呢?”

    云墨眼神有刹那幽深,“明月殇都亲自出手了,你觉得我还能无动于衷么?”

    凤君华失笑,他总是针对明月殇,无论何时何地。

    ……

    天元二百八十七年三月春,神州大陆爆发天下之战。由南陵金凰以及与南陵纠葛颇深的江湖至尊的颜家挑起。南陵金凰虽然打着报十二皇女南陵齐王未来王妃被刺杀之仇,但各国政治人物都心知肚明,这不过只是一个战争的引子而已。两国联盟,合并为金陵军,五十万大军开往边关,准备攻打东越。

    颜家家主颜诺随即发出号令,东越的联盟国西秦皇帝抢夺自己的未婚妻,非君子所为,是要报夺妻之恨。为此,他手持军符,和南陵太子明月殇连同请出颜家祖辈们多年的心血,颜家军,直接攻打西秦。

    当然,原本颜老爷子之前被云墨囚禁,这对颜家也是奇耻大辱。不过颜诺很君子的将当初颜老爷子为争夺家主之位毒杀刚出生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一事公布天下,言明颜家有错在先,自不会逃避自身之罪强加于他人。是以今日莫千影的后代想要为自己外祖报仇,是在情理之中,无可厚非。

    他如此坦荡的将这些颜家最为隐秘卑劣的事迹公布天下,天下哗然,有不可置信也有鄙夷。但更多的正义之士,却是对他如此坦荡作为很是欣赏。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

    颜真义一辈子为争权夺利不择手段,颜家看着荣耀,实则内里早就被贪欲和那些被血誓抑制和束缚逼得快要疯狂,多少人心里扭曲不甘却无可奈何?如今没有了血誓没有了巫师操控,他们的心灵得到了自由,自然不乏有蠢蠢欲动想要下山逃离之人。如今颜诺这一举动看似将整个颜家至于不负之地,实际上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得到许多人的敬佩和追随。

    如今的颜家,不如颜真义统辖之时畏惧不敢有叛心的追随,而是心甘情愿的效命。

    不得不说,颜诺这一招用得十分精准到位。

    如此一来,也洗刷了他家主这个首先背叛颜家的罪名,还博得了大众的追随。南陵就算对他不满,此刻在大战之前,也不会再计较那么多了。

    承景二十二年春,承景帝下旨,封顺亲王云裔为三军主帅,带兵二十万从玉伦关出发抵抗金凰女兵。慕容于文为副将,易水云为军师,太子妃凤君华为建军兼参军,可干涉将军之令军师之权以及监督之责。

    百官震动,却无人反驳。

    太子妃这个身份太过优容,许多人几乎都忘记了,凤君华还是靖王。而靖王本身就有掌握二十万兵马外加长羽卫,她是可以参加战事的。

    太子云墨则领兵三十万从北面乌戈峡出发,包抄南陵三十万大军。

    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宁安侯世子司马灼忽然自动请缨随同太子妃前往玉伦关尽微薄之力。

    他一站出来,可谓是满朝震惊。

    要知道,宁安侯府虽然也是百年大族,但并非什么将门世家,而是世代奉行书香敦儒,信奉儒学,并不会舞刀弄剑上阵杀敌之策。

    这个宁安侯世子还未大婚,是以并没有继承爵位,但已经年过二十四,可以上朝听政。司马灼秉承了家族传统,自幼也没练过武,实打实的一届文弱书生,怎的能去战场添乱?

    宁安侯首先就沉了脸,站出来道:“小儿猖狂,懵懂无知,望陛下恕罪。”

    司马灼皱了皱眉,“父亲…”

    “你给我住嘴。”

    宁安侯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目中有警告之色。

    凤君华瞅着司马灼,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初见这个人会觉得眼熟。两年前她那天一个人出去被梁非卓调戏之时,曾经有一个青衣男子还曾出手帮过她,后来梁王以此事大做文章想处置她,据秋松所言,那个男子还曾出面为她作证来着。虽然那天她不过与他一面之缘,但她向来记忆力极佳,此时一见,那青衣男子可不就是眼前的司马灼么?

    她有些啼笑皆非,司马灼虽然只是一个侯府的世子,但在她离恨宫记档里却还是占了那么一页位置的。

    这个人长相清俊才华非凡,虽然比不上五君子,但在各国世家大族之类,还算是佼佼者。可即便是通晓诗词百家,却依旧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啊。当然,凤君华不会因此看不上只会题字写诗一无是处的书生,乱世之中并非只有武者才能生存。最起码好多人不会武功,却智慧超群以德服人。

    关键是司马灼虽然名声颇好,也素有才名,但并无功绩,而且要说起身份来,也不是那么高。他若去边关的话,也只能抛弃宁安侯世子的身份,从头做起。

    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他能受得了这个苦么?

    她眼睛一瞥,忽然一凝,微微有些讶异和深思。

    刚才她无意间用凤凰真力探索到司马灼居然有内力。两年前她可是记得他丝毫不懂得武功的,不过才短短两年,不知他竟然修得了内功心法,虽然以她如今的修为还看不上眼。但对于一个没有武功基础的人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内修炼到这个阶段,也是很不错了。

    回去以后还是让曼书将离恨宫记载那些各国主要人物的资料给她温习一遍才是。

    心中思虑万千,也不过是刹那之间。

    还未等云皇说什么,云墨忽然上前一步,道:“请父皇恩准宁安侯世子之求。”

    百官再次哗然。

    凤君华下意识的抬头看他,以至于错过了司马灼看过来那复杂的一眼,宁安侯更是惊讶莫名。

    “殿下,这…”

    云皇已经平复了刹那的情绪波动,淡淡道:“理由。”

    云墨面不改色,“如今大战在即,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难得宁安侯世子有此为国效力之心,父皇何不应允?”

    云皇眼神闪过一丝涟漪,并没有开口。

    宁安侯急急道:“殿下容禀,司马一族世代崇文,并未曾出过武将,犬子更是对此一窍不通。若是去了边关,恐会累赘三军将士…”

    还未说完,云墨便淡淡道:“边关重地,自是能者存之。要知道,武将之责便是保家卫国。若不能杀敌,连自己性命尚且不保,何谈卫国?如此,司马世子还执意去边关么?本宫首先得告诉你,去了边关,你便不再是宁安侯世子,只是一介小兵,一切从零开始。在那里,没有人会因你的身份而敬你畏你护你,你若无法护己身安危,只能客死在外,以身殉国。”

    他目光浅淡,第一次落在司马灼身上,依旧显得波澜不惊眉宇从容。

    “现在,你还坚持吗?”

    大殿里没人说话,人人低着头,等待着司马灼摇头拒绝。

    宁安侯神情有些着急,就差直接代替自个儿儿子说刚才只是冲动妄言,请求陛下恕罪。

    司马灼久久不语,似乎在慎重的考虑其中利害关系。

    凤君华若有所思,若司马灼当真没几分能力,云墨不会在朝中说这么一番话。有才,又会武,若再加上有坚定不移的意志,其实去了边关倒是能一把助力。

    她有些明白云墨的用意了,他是在给司马灼立功的机会,他在培养司马家族。宁安侯世代忠良,可家族之中没有一个有军事能力,于乱世之中,迟早衰败。就算以后天下统一,前期必定是以武者为尊。这样的家族,纵然人脉广博资历深厚,也难免被其他家族给压倒气势。若司马灼能脱颖而出建立功勋,日后宁安侯府必定在朝中占有非凡的地位。那些老一辈的将士,也该换换血了。

    只是他选择培养司马灼,还真是令她有些意外。

    要知道,当年就因为她和司马灼一面之缘而让司马灼念念不忘不惜和梁王府作对,他可是很有些意见的。

    男人吃起醋来,可是刀锋血雨啊。

    不过他向来冷静理智,在大事上还是不拘小节的。

    这样一想,她便释然了。

    只是若司马灼与她一起去边关,某人大抵心里不是滋味了。

    她想着,被调走重回暗卫营的秋松秋兰差不多也该回来伺候她了吧。

    “臣坚持。”

    果不其然,司马灼并未因此退缩。他虽然神情淡淡,但目光坚执不可更替,任谁也看得出他的决心。

    宁安侯震惊想要说什么,却从他目光里看见一抹坚决和祈求,阻挠的话就这样僵在嘴边,再也说不出来。

    他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凤君华,深深叹息一声。

    他自个儿的儿子如何会不了解?两年前那桩事儿本以为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谁知儿子竟然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上了心。别人也就罢了,偏偏那女子是太子看上的女人。说起云墨这两个字,天下人莫不是畏惧大于倾慕。这个人看起来高华无双温润如玉,实则冷血无情,但凡是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无论是江山也好,女人也罢。

    如今凤君华已经贵为太子妃,儿子依旧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自此不肯娶妻。

    也罢,去边关历练一番,或许会有其他收获也不一定。

    想到此,他便不再反对。

    云皇往下看了眼,只说出两个字。

    “准奏。”

    散朝之前,云墨又说了一句让很多人惊讶的话。

    请求云皇封永昌侯世子尹枫随军出战,封为校尉。

    云皇明显也怔了怔,立即就想起了从前云依和永昌侯府世子的婚约。永昌侯府可不是宁安侯府世代书香世家,那可是开国功勋,子女都自幼习文学武,尹枫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说起来尹枫其实是个比较低调而稳重的人,风华如玉翩翩风度,也没什么不良爱好,沉稳内敛文武兼具,是个难得的人才。原本永昌侯府在朝中可是有一定地位的。只是前年顺亲王府退婚,永昌侯心里难免有些隔阂,这两年也渐渐在朝中有些低调,倒是没想到云墨会将尹枫拉入战场上去。

    身为臣子,保家卫国是理所应当,何况本就为开国功勋,就算云墨不说,他们也应该自动请缨才是。于是云墨话音一落,尹枫便自己站了出来。

    “沙场战敌,为我辈之荣,微臣愿远赴边关,请陛下恩准。”

    云皇眸光轻闪,终究还是恩准了。

    出宫的时候,凤君华问云墨。

    “云依退婚永昌侯府,尹枫心里难道就不膈应?”

    男尊女卑的时代,男人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本就是两府联姻,这事儿又是云依的过错,便是出于男人尊严,尹枫也不可能心里一点都不在意吧?

    云墨淡淡看她一眼,只说了一句。

    “尹枫是难得的将才。”

    “嗯?”

    这个她自然知道,可这不是重点。

    云墨笑了笑,忽然眼神微深,轻轻道:“这种事男人不可能不在意,但是他往往更介意的是对方退婚的原因,云依当初为什么要退婚?”

    “明月轩。”

    凤君华脱口而出,而后抿了抿唇,眼神微微复杂。

    “此次四国大战,整个大陆都无法避免战火,明月轩身为南陵皇子,定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你的意思是,尹枫其实很想见识一下自己输在谁手中?无论他对云依是基于指腹为婚亦或者个人感情也罢,遇上这种事,男人通常会有攀比心理,对吗?”

    “聪明。”他点了点她的鼻子,赞道。

    凤君华瞥他一眼,“听起来这种事你很有经验啊。”

    云墨但笑不语。

    怎么没经验?他自问某些事情还是算得上宽容的,但碰上她就另当别论了。

    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就会想方设法的追求得到,不惜一切手段。然而当这个女人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背弃自己,这个男人自然会不甘心,就会不由自主的起了攀比的心思,总要证明自己才是最强的。

    他不管尹枫是基于何种心思,他只需要他能为将驱敌,别的他不关心。

    而且明月轩消失了那么久,也总该出现了吧。

    不得不说,明月轩是一个十分强劲的对手。

    凤君华也不再说话,明月轩那年离去,至今未有下落,不知道这一次什么时候才出现。

    ==

    三月初六,一对人马从帝都出发,分别赶往玉伦关和乌戈峡。

    在交叉路口分开后,凤君华便带着长羽卫先去了自己的封地点兵。

    如她所料,云墨果真派了秋松和秋兰回到她身边伺候她。本来她身边就有曼书和瑶罗,这下子多了四个婢女,一路上香风衣鬓,倒是十分吸人眼球。

    “太子妃,过了前面一个镇,就是您的封地江州了。”

    凤君华坐在马车内,闻言嗯了声。

    “江州有我的府邸吧?”

    秋松笑了笑,“自然,当年东越建国之初,陛下和皇后娘娘准备册封您母亲为王爷的时候就着人在江州选好了最佳地理位置修建府邸。后来莫将军虽然突然离去,但这府邸却还是依旧按照陛下的旨意修建好了的。只是您这次是去边关传旨的,恐怕不能在江州多呆。”

    凤君华点点头,又招来曼书。

    “魑离和魅颜已经到达玉伦关边城了吗?”

    曼书点头,“属下刚才才收到魅主子的传信,说他们已经住在顺亲王的府邸之中,魑堂主医术虽然比不上云太子,但至少在这世上也是屈指可数。宫主您放心,顺亲王妃不会有事的。”

    凤君华点点头,魑离的医术她信得过。

    金凰军现在在哪儿了?

    “已经出了幽门关,不日便抵达边境。”

    “明月殇呢?”

    “刚出了红山,三日后便可在南陵以北的边境万月关与西秦兵马相抗。”

    “副将是谁?”

    “明月笙。”

    凤君华眯了眯眼,“凰静贞的伤已经好了?”

    曼书点头道:“自明月殇回南陵不久后就开始着手调查凰静贞遇刺一事,为了保证凰静贞的安全,凰静贞已经住进了齐王府。明月笙自己本就是最好的大夫,加上宫中无数珍奇药材的疗养,大半个月,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她本就是明月笙的未婚妻,南陵和金凰又是联盟之国,如今自然应该随明月笙一起前往边关。”

    “住进了齐王府…”

    凤君华喃喃咀嚼着这几个字,眸光幽深。

    “看来这场战争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凰静贞与明月笙的婚事,大抵要在军中举行了。”

    曼书扬眉而笑,“宫主,金凰先帝驾崩才一年不到,距离他们的婚期可还有两年多呢。不过凰静贞虽然不会武功,但却十分敏锐。留在明月笙身边,对他也是一大助手。只是如今四国都参与了战争,经过上次的事,明月笙对凰静贞的保护加强,想要再次刺杀她,并不容易。”

    “那就不杀就是。”

    凤君华懒懒的靠在车璧上,半阖了眸光,嘴角一勾。

    “难道我就必须在她面前用隐身术?”

    曼书不语。

    凤君华又曼声道:“西秦呢?谁是主将?”

    沐轻寒不可能亲自出征。

    “皇后的父亲,淮安王。”

    凤君华眼神一跳,似讶异也似了然。

    “副将呢?”

    “秦云舟。”

    凤君华眸光动了动,而后沉吟道:“凉州国是不是出兵相助了?”

    曼书含笑道:“宫主所料不差。那秦云舟原本就是凉州国皇子,只不过当年被陷害流落异乡。后来凉州国奸臣当道,辅佐懦弱无能好色荒淫的大皇子登基,这么多年朝上百姓早已是怨声载道。在凉州国原本就是西秦的附属国,秦云舟一封书信回凉州,依旧还有部下支持他。三日前,凉州国像西秦递交了降书,自此凉州不存在于神州大陆之上。但这件事很隐秘,离恨宫也是今日才得到的消息。”

    凤君华嗯了声。

    曼书迟疑了会儿,又道:“宫主,西秦的楚皇后也去了战场为女将。”

    凤君华皱眉,“大哥同意了?”

    曼书点点头,“楚皇后主动请缨,原本承元帝是不答应的,但楚皇后跪在御书房外声称皇上不答应她就不起来。承元帝没办法,只得应允。”

    凤君华抿了抿唇,眼神微暗。

    “没有一个女人愿意看着自己的丈夫身边有其他女人的存在。”

    曼书低着头,崔宛芳的利用价值,她们都知道。

    “嫂子去了战场也好,省得眼不见心不烦。”

    她想,楚诗韵还是大度的。要是换了她自己,定然是做不到如此隐忍纵容的,即便是为了救沐轻寒的命。

    她不由自主的想,如果今天换做中蛊的是云墨,如果只有靠另外一个女人才能解他身上的蛊,条件就是他必须和那个女人周旋日日相对,有可能还会…

    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煞气。

    不许,她不允许他有其他女人,决不允许。

    除非她死。

    忽然又自嘲的摇头,平白无故的,她想这些做什么?

    这世上有谁能给他下招?

    真是杞人忧天了。

    她漫不经心的翻看着如雨点般传来的各地消息,懒散的问:“对了,司马灼呢?他这些天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