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总裁爹地,妈咪9块9!暖婚33天

一秒记住【千千小说网 www.77xsw.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缠缚>

    他就要成婚了……轻飘飘几个字,不亚于一记恶毒的诅咒,劈头盖脸重重捶落下来,只一瞬间,就砸得她的神魂都颤了一颤。

    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随着漫天凄清的月光一道,陨落在深秋野外荒芜的土地上。

    这样的结果也不是没有想过,然而心里再怎么假设,再怎么念上千遍万遍,也还是不及亲耳听到来得真切,来得惨伤。

    离开的这十天半月,她私底下不知道安慰过自己多少次,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回去找他,因为她隐隐知道,他一定会在原地等着她。也许他们现在不得相见,也许未来一段时间会隔山隔海,可只要那一点心念不断,彼此间就还是会有斩不断的牵绊。

    可惜听过那句话,再想想,这大约只是她自我疗伤和安慰的说法。待她回去的时候,使君已有妇,他如果轻轻巧巧给出一个答案,说不……那么她便再想不出,还能用什么样的立场来要求他重新回到她身边。

    如此落局,归根到底,是她自己拣的。他将她看得那么通透,话说得那么契合熨帖,什么希望她再成全他一回,其实她心里清楚,他只是想要帮她去成全心里的那点执念。

    她绝非懵懂,从始至终甚至还在推波助澜。那一晚她用恨意怨愤来掩盖心酸留恋,仗着他对她的顾惜,凛然作态。或许是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主动拱手,将他送给了别人。

    野地里有风呼啸吹过,那一弯拂在她心头的惨淡月光,和落在顾家小院里的银色月华一样,不过都是为照亮痴男怨女心底翻涌的,无处安放的情潮。

    顾承自浅眠中醒过来,睁开眼,回味着方才梦里的容颜。虽然模糊迷离,但丝毫不影响他分辨得出那是谁,反反复复兜兜转转,总归都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可叹她还是那么锲而不舍、紧追不放,以至于每晚都会出现在他梦里,以至于阖上眼她的脸就在眼前。有时候他也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越是静谧无人时,越是不想心生波动时,与她的纠缠就越是厉害,简直像是无休无止。

    他以前不懂,只是思念一个人罢了,怎么会让人铭心刻骨?直到那天清晨,他站在窗下,隔着一道朦胧的光,看见她昂首阔步的推开门,走出他的视线,渐渐地再也望不见听不见。他终于恍然彻悟,原来思念就像是蛊毒,会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种在心里,一点点融入血液,然后再等到一个求不得也放不下的时点,轰然发酵,婉转迁延至筋脉骨髓。

    只是,他知道思念会何时发作,却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消散得掉。

    横竖睡不着,他索性起身,披上外衣,走到院子里。有些事,即便不去想,也还是没有用......那棵枣树下还摆着两张藤椅,他坐下来,假装身旁还有一个人,就这样相伴坐着,他只要随意的和她说说话就好。

    谈些什么呢?如果是她来说,应该会有很多大开大阖的故事。有江湖奇闻,有异人志士。因为不必参与,他便可以听得心安理得。有些话他确实不曾隐瞒过她,关于那些恩怨杀戮,他是真的不能认同。诚然这也算是他的执,可到底无计可施,那么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不因自己而去勉强她。

    她的故事,也许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他的呢,却是一言难尽。如果她问起,这些日子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几乎都有些难以启齿......无可奈何的想着,只怕不管他怎么描述,结果都会招来她的奚落。他笑着回味,笑着构想,那些她可能挪揄和讽刺他的言语。

    他思量着,唇角渐渐浮现出莫可奈何的笑容,试着把白天发生的,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讲给她听。

    起初是方济琛来找他,一派客套,开场白让人颇感欣慰,“巧珍这会儿已想通了,人一活分过来,也就不那么犟驴似的认死理。我们太太可算松了一口气。说起来还得多谢三爷醍醐灌顶,您这份恩德,先不论别人怎么着,我是头一个记在心里的。”

    他含笑听着,略感踏实,能有这样的结局该算是皆大欢喜。只是他有直觉,方济琛还有后话要说。

    果然道过了感激,对方脸上渐渐现出愁苦,吞吞吐吐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他都看在眼里,既然没法回避,干脆请方济琛不必讳言,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于是一段原本与他无关的故事被讲述出来:前些日子,方巧珍听了顾承劝慰的话,自觉愧对双亲,身上业罪太深,所以发愿要日行一善。每日都去寺里亲身烧香祷告,不想却因此结下一段缘分——被中军都督府黄同知家的公子无意间撞见,黄少爷自己是詹事府录事,今年不过二十四,家世显贵,年轻有为。前头妻子娶了一年就染病去了。他因见了方巧珍,自此一心惦记上了她,托人打听知道了是方家的闺女,急忙央着家里太太上门提亲。

    论理两家还是隔着些门第,可黄少爷娶的是填房,比原配差着一层,倒也不碍。黄太太疼爱儿子,想着只要女方人品过得去,其余的都还好说。不想也不知是哪个烂了舌头的,把从前方巧珍订过亲,还被人家对方退了亲的事在黄太太跟前咕哝起来,说得是添油加醋,绘声绘色。且最招黄太太忌讳的,是来人说方巧珍心仪前头定亲那人,因人家不愿娶她,她便以死相逼,结果弄得阖家不宁。黄太太一听这话,心登时凉了半截。转头就和儿子说,不中用,人家心里有人了,再说她家不能招这样有城府心机,动辄拿生死要挟人的媳妇儿。

    要是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倒也相安无事。可黄少爷偏又是个实心眼的,也不知怎么就一见钟情,情根深种,硬是不依母亲的话,闹得沸反盈天。黄同知气他为个女子忤逆母亲,把他关起来好打了一顿,直到这会儿人还下不了。可躺在床上仍是不忘叫小厮来方家传话,说他今生今世就要娶方巧珍为妻,如果不能,他这辈子就终身不娶。他说到就一定能做到,只求方巧珍能等他一段时日,他一定能想办法解决这事。

    方济琛说完,长叹不已,半晌默然下来,只是拿眼睛盯着顾承看。

    故事不算体面,自然不会白同他讲。顾承没有百转千回的心思,却自有他的透彻通达。这是方家又见他无人可依,想再一次给当让他上。可是眼下,他却不想接下这个当。所以话说完,他没有言语一声。

    方济琛见他不接话,心内焦急,“三爷,您看这事儿闹的,我说起来也是没脸,可少不得还得腆着脸来求您。巧珍当日自戕为的是什么,您心知肚明,本是她一片坚贞,结果却被有心人说成那副样子,好好的一个人,声誉不就全完了!她到底是为着您才做下那样糊涂的事,这会儿好容易有了份不错的姻缘,您就当是成全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也该站出来说两句话。这事到底还得靠您出面澄清,才能还巧珍一个公道。”

    如何澄清呢?要把方巧珍往贞洁烈女的路子上打造,还不能说她确凿对自己有情,那就只好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承认是他悔婚在先,承认他对不住方家一门。

    他平心静气,尽量耐着性子问,“您想让我怎么做?”

    支支吾吾一刻,方济琛半红了脸,“您看,其实街面上不少人家都知道了,您是和家里那位姑娘有情的……要不然,您就说一句,是因为另有了人,才非要退的亲事。巧珍那时节也是因为愤懑不平,又兼着年轻赌气,被好女不事二夫的念头困住了,才一时想不开,您看这样……”

    他禁不住笑了,截断方济琛的话,“您是觉得我的名声已经够坏了,不差再添上这一笔,所以怎么作践都是应该的,是么?”

    说完,两下里都无言,方济琛缄默着,不反驳就算是承认了他的话。

    顾承只觉得匪夷所思,面前的人期期艾艾,心里却有笃定的主意。他们凭什么觉得自己会答应,就因为方巧珍为他死过一回?他从此以后就要任人予取予求?

    当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方家对这门亲如此看重,说白了还是为攀上中军都督府这棵高枝。他想起那个面容清丽温婉的女子,不由地真心为她的命运一叹。不知道她清不清楚,自己俨然已被父兄家人,当成了前进路上的一颗踏脚基石。

    他不想虚以委蛇,于是直中要害,“关于那位黄少爷,令妹知道有他这个人?她也属意,愿意去做填房?”

    方济琛的脸一下子全红了,想着顾承看着和顺,却是一点不好拿捏。这样问话分明是在暗示,他们不顾巧珍的感受执意做亲,实则是为求荣华不惜拿妹子做交换。

    是,即便如他所言,可又有什么大错呢?人生在世,每个人的希冀追求不同,他顾承淡薄名利,无欲则刚,可他们方家兄弟还要一步步往上爬,还指望这辈子能光宗耀祖。官场风波险恶,如果没有助力,没有帮衬,谁知道他们得辛苦恣睢到几时才能换得一份升迁!

    他越想越恨,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过错,“三爷,您问得奇怪。巧珍自然是知道的,也为黄少爷的一片痴心所感。就冲这点,您难道不觉得该成全一对有情人么?世道艰难,能遇上个真心相待的人本就不易。将心比心,您应该都明白的。我说的事虽然于您名声有损,可到底男人比女人在名声上要便宜得多!何况您不是说,迟早要离开京师?既然要走,那些风言风语也好,闲话中伤也罢,就和您都没有关系了。您就当是还巧珍一个人情,不过是上下嘴皮一碰的事,于您到底有什么艰难的?”

    摆在顾承眼前的世界还真是光怪陆离,可方济琛还有更加光怪陆离的话要说,“三爷,您是个好人,自小就仁义,答应的事从不食言,也从不欠别人的情儿。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家里太太因为您是仁人君子,当初才愿意把巧珍定给您。如今这个局面,只怕她这辈子的福祉都只在您一句话里。只要您肯松口,做出个样子来,就是成全了她后半生。您原本已舍得下一切,又何必再去纠结那些虚名,为此误了一个女子的一生,您真忍得下心么?”

    原来他的仁义,忽然间变成了可被利用的枷锁,再辅以人情福祉这样的借口,由此就想将他牢牢缠缚住。

    他霍然站起身来,不再留转圜余地,“这个忙我帮不了,说一千到一万,我没有做对不起您家的事儿,是怎么样就该怎么样。举头三尺有神明,我顾家一样有先祖,我顾承一样有父母,您不能把我往绝路上逼。”

    他沉着气息,越步绕开方济琛。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不必回首,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步子还是停了下来,他不能转头,因为见不得七尺男儿膝下的孱弱绵软,但那凄惶的声音还是一字一顿的飘入耳中。

    “就当是为巧珍求您了,您总能想得到——倘若这门亲事再做不成,巧珍这辈子就真的完了。还有哪户人家会娶她这样一个人呐!求您看在她的面子上,超生我们一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