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小说网 > 红楼重生之代玉 > 第四十一章 愁字欲渡江

第四十一章 愁字欲渡江

作者:鸡丁爱马甲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总裁爹地,妈咪9块9!暖婚33天

一秒记住【千千小说网 www.77xsw.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时光倒退十九年。

    一顶半新不旧的轿子,抬来了新婚大奶奶娘家的亲戚,与大奶奶一个姓,闺名一个“绵”字。

    白绵步下轿子,抬头打量谢府门楣,神情有点儿怯生生的。那个门槛、那个门楼、那个影壁、那个回廊,样样都吓着了她。她觉得进了神仙的禁地。

    其实她进的只是侧门,黑漆的门脸子,悬副对联道:“院和蟾桂静,庭肃墨花香。”应该是去年的,红纸已经褪色得很厉害,但是没有任何残破,仿佛衰退的世家,岁月侵蚀了肌体,骨架子仍撑着,总不能像街上什么木门柴扉,说倒就倒。

    这门没有槛子,小厮赶着上来开了门,解了辕马,马从旁边牵走,车子便用人力直接挽进院子里去,绕过一道影壁,上来几个女人,屈膝请安,一个婆子扶着白绵,走向右边一扇门。白绵心下有些惶恐,忍不住回头。那车子静静停在原地。她自己家里用的车,是家里仅存的奢侈品了,停在人家的小院子里,也仍显得寒酸。

    “这次来投亲,也许投错了……”白绵不禁这样想,尽管,有些人会觉得,有这么高贵的亲戚家可以投靠,一定是投对了。

    接下去的几道门,都配了挺高的槛子,直拦到白绵的小腿,她的腿坐车久了,微麻,还没有完全缓过来,要靠撑着婆子的手臂,才能尽量不失仪态的跨了过去。几进厢房之间隔着院落,俱以回廊相连,廊上遮着花架,架上养的不晓得是哪种藤萝,生的浓密秀丽。根子粗似老盘龙,枝叶却纤美如巧剪裁出来也似,遮蔽了天日,只放一点阳光筛进来,映着人眼睛,仿佛梦与醒的间隙,细碎渺茫。转过一个弯时。听见“哗喇”一响。把白绵吓一跳,扭头看时,廊下安着两只极大的瓦缸。里头种的原是碗莲,到秋里,开始枯了,叶子与梗子俱半黄半绿的。间着几个莲蓬,都不收拾。疏疏密密的在那里,倒别有韵致,可以入水墨画的——莲梗下一条鱼,是青鳞。有筷子那么长,甩了个尾,又钻下去。便是刚刚吓了白绵一跳的哗喇声了。白绵毕竟年纪小,觉得新鲜。想凑到缸边看个究竟,婆子把她牵开去,嘴里嘟哝道:“这鬼东西,见人来就这么跳一跳。等闲溅一身水,天冷了看害病哩!这东西淘气个没完。”

    “它或者是寂寞罢?”白绵心里没来由这么想着,也没敢说话,跟着婆子走到一处房间,进门先一个小小的京绣雁衔瑞草穿云的屏风,转过去,贴墙一张雕花美人榻,前头一张蓝磁踏脚椅,都铺着玉底兰纹袱垫,窗下一张雕花圆桌,旁边错错落落四把弧背木椅,也铺着椅袱,从榻至桌一张长方形白底斜纹格罽毯,两侧壁间悬挂着几幅书画,桌后一口八宝格,格里陈设着些玉石古玩。房间虽不大,收拾得纤尘不染,布置精当,倒比坐在大厅堂自在得多。

    白绵悄悄斜着眼睛正在赏羡,婆子已屈膝向人回道:“禀太太,堂姑娘在这儿了。”白绵怔了怔,十景橱后头有声音道:“真的?绵妹妹,你来了?!”

    声音倒是白绵熟悉的,她堂姐白许宁,如今是谢白氏。新婚未有几个月吧?声调里都透着在室女不会有的平和喜足,如桌上的阳光,金漾漾的溢出来。白绵低头朝后瑟缩半步。

    谢白氏已经迎出来,亲亲热热携起白绵的手。她那赤底青缘织云霞罗袖口,露出一双金凤珠镯、一条璧人牙雕手钏,指头上还戴着牡丹红玉镶宝戒指,那珠子有龙眼大,颗颗匀润,宝石则莹光照人。白绵自卑的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谢白氏将她上下一扫,道:“难为妹妹了,其实也不必如此委屈,你堂姐夫家里是极通情达礼的。”

    这话,是因白绵没有穿孝衣而起。

    白绵来投靠堂姐谢白氏,只因她父母出去走亲戚时,遇上了强盗,竟然连尸骨都没留下,只听人说,是死了。白绵哭得死去活来,在家里苦苦支持了大半年,实在撑不下去,只好投奔堂姐。

    身为孝女,她本该还穿着丧服,但想到堂姐新婚,她一身白麻丧衣到人家家里,岂不撞人家晦气!因此只好从权处置,换了白色的衣裙,只取个颜色,那材质式样却都家常了,连头发并通身的装饰也是,只有银器、素带,并不扎麻条。

    这在礼法上是说得过的。就像国丧时期,全国百姓替君长戴孝,也不是说人人都要裁麻衣,只取白色、禁喜乐即可。然而白绵如此比附从权,实在也委屈了。

    谢白氏还是像从前一样聪明通透,一句话就点出来,白绵双眼发热:“堂姐……这是说哪里话来。姐姐与姐夫新婚,于情于理,我怎好那般样子来冲撞。就是于老人面前也不敬。堂姐肯收留我这苦命,我已经感激五内。”

    正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谢白氏念旧情、又客气。白绵如果真的敢当了真,换回全套麻衣丧服,这寄人篱下的篱角也不用呆了。

    谢白氏见她懂事,越发怜爱,叫婆子好好收拾房间给她住,叮嘱要像待小姐一般待她。白绵自己知好歹,不敢真当小姐般娇贵起来,有事抢着做,除了实在太粗笨的活计她不便插手,其它的,她便替谢白氏分劳了。谢白氏越发重待她,暗里盘算着,把她培养为一个好帮手,一起对付几年,等她年纪大了,情愿贴一点嫁妆,帮她找个好夫婿,助她夫妇以后处境好了,也可以作为谢白氏在外头的臂膀。

    白绵有些儿猜到谢白氏的意思,晓得自己命运全仗着谢白氏,对谢白氏一发恭顺。

    直到有一天,白绵帮忙整理书房。

    这是她第一次进堂姐夫的书房。只见房间布置得豁亮,靠南一排的大窗子,外头些须种了几丛松竹,但取个绿意,并不曾遮没了阳光,家具是全堂的花梨木,工艺倒不是那种琐细风格,结构刚正简易、漆色含蓄润泽,处处显出制作的考究。书桌上除了个酸枝雕花笔架子、蓝地细磁笔洗、青色泪眼端砚、并几本薄书外,再无其他。东边却一排三个大书架,下头抽屉俱上着小铜锁,上头敞开式的架子则蒙着细竹帘,隐约能见到里面的书是满满的。

    白绵要帮忙掸尘、和整理摆设几件器皿。谢白氏嫌下人粗蠢,自己又怀着胎怕累,就交给白绵了。

    那天,十八年前的谢大老爷,本来应该不在书房。

    可他出现了。

    出现了,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拿了纸笔,似乎要做学问的样子。白绵见过他不多几次,每次都觉得他自有种威严,叫人腿软。这一天尤甚。她嗫嚅着问了好,要逃下去。谢大老爷拿着笔问:“听说你也识字?”

    白绵道:“回姐夫的话,只念了女儿经,不算学过什么字。”

    谢大老爷摇头道:“什么话!你又不是下人,很不必学那下五门子的腔调。”

    白绵红涨了脸,支吾着应了一声。谢大老爷又道:“不必过谦。我知道你是读过诗书的,来写一句看看?”

    白绵要推辞,谢大老爷取一支不粗不细的兼毫笔,替白绵蘸了墨,于白舍窑月青莲瓣笔掭上试妥了笔锋,将笔交到白绵面前。

    白绵当年还是颇爱习笔弄墨的,生疏了一年多,也有些技痒,便接了,在纸上信笔画道:“不许愁人不起。”

    是她在邻舍戏本上看来句子,也不太懂,只觉美,情不自禁就写了出来。

    是竖着排的,那愁字拉得很开。谢大老爷眉心微微一动,道:“愁字欲渡江,秋心分两半,这是所为何来?”

    白绵瞠目,茫然不知从何答起。

    谢大老爷指着那句话,道:“你可知这句怎么解说么?”

    白绵不懂。

    谢大老爷凝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

    一向那么严肃的人,笑起来,只是五官线条很轻微很轻微的融化,像寒冬里窗上冰花呵了点暖气,那一点点的模糊。

    白绵只觉心中也有一点雾蒙蒙的迷糊。

    谢大老爷声音也柔和下来:“你念念?”

    白绵便念道:“不许秋心人不起。”

    谢大老爷笑容又更融和了三分。

    没人给白绵讲解这一句诗,她在邻家的戏本上劈面见了,也不过懵懵懂懂雾里看花,觉得美罢了,这“美”是什么,却说不清的。她字也认得不是那么多,连“愁”字都不识,恰好邻舍戏本上那六个字又是竖着写下来的,她便自作主张把愁字拆成“秋心”两字来认了,只道诗总是五字、七字的,七字是恰恰好,哪里猜到它原是词中的一句,本就只有六字。好在吴梦窗《唐多令》中有名的一句:“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也是将愁字拆开来作成诗意,所以谢大老爷触动诗情,倒觉白绵憨得清雅、憨得可爱,便笑了。

    听说任何一朵真心的笑容,都持续不过弹指间。比昙花更短。如果延续得再长,就都是虚假的笑。

    弹指之后,白绵从书房退了出来。谢大老爷又是原来的严肃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