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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9) 从千里之外带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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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王炽的目光从那个疑似瞎子的抚琴老者身上挪开时,被阮洛放出一片金叶子而惊诧到一时间忘了言语的卖唱姑娘也已经回过神来。然而在她眼中,不可思议也是有些难以置信的神情依然存在,接下来她说的话也表达了她的这种态度。

    “以京都口音唱川西的小乡曲,对于小女子而言,并不是太难的事,反观公子竟肯以如此贵重物品赠赏,小女子受之有愧,如此拙技小曲,也值不起这个价。即便小女子得受了公子的恩惠,恐怕今后也夜难安寐,还请公子收回。”

    贫苦家女儿,脚走四方千里,受尽多少白眼菲讽的洗礼,至如今还能有这样不贪不嗔的清傲气,不知是福是祸?

    有的人不贪,是因为摆在眼前的利益在他们的计算程式里太小了。若是利诱之物达到一定份量,贪与廉里头保持中立者,又有多少人会栽入利益的漩涡?

    而眼前的情况,就以京都居民作例,一片金叶子的价值,可以供帝京一个三口小家户一年的租房金和购买口粮,可以是脚下这家馄饨馆两个月的纯利收入。

    一个寻常走街串巷唱曲女辛苦一年,也未必能挣这么多。关键是,若能一次性收获这么多财富,也许凭此置办个小家业,机会拿捏得好,日子一下就能走上稳定路轨,便再也不用做这样低贱的卖唱活计了。

    这片漂亮的叶子,对于卖唱女而言,不仅是价值不菲,而且还极有可能成为她一次翻身机会的有力筹码。

    但她面对这片叶子,居然还能守住一份劳与得互趋平等的信念。

    有一丝亮色自阮洛眼角滑过,面对卖唱姑娘的婉言推拒,他心里早有应对的话。不过。他会早有准备,倒不是因为他怜悯于此女子身世的孤冷漂泊,而是他有理由与王炽一同仔细听听川西那边的情况。

    “我虽然久居京都锦盛之地。耳旁却时常听说川西边陲之苦难,不知究竟如何。”阮洛望着那姑娘。徐徐开口说道,“现在有这个际遇,能听一听姑娘从千里之外带来的声音,若不是虚情作调,在我看来,就值得此价。”

    现在阮洛的意思已经与王炽走到一起了,那就是要这卖唱姑娘唱出真曲。至于雅不雅。妙不妙,反而变成了轻的东西。

    但最后还剩一个问题,令这卖唱姑娘在向阮洛报以感激地微笑后,微微侧过脸看向了王炽。欠身以礼,轻声相询:“不知……”

    她照例又准备喊“好人老爷”了,王炽突然抬手,将她话意打住,又看了阮洛一眼。微笑说道:“如何不能,京话甚妙。”

    “爷爷,”见王炽答应得干脆,阮洛抛金叶子抛得洒脱,这卖唱姑娘似乎也受了些影响。不再拘谨忸怩什么,向身后一偏头,招呼上了那抱着一把三弦胡琴的老者,“孙女今天要唱一曲‘山岗风’。”

    川西山连山,川南则丽水多些,此山此水养此曲风,川西唱得最多的,自然是与山有关的律调。

    也许是因为特别的环境所造就,传递在重峦叠嶂之间的歌声,便惯常不已柔润宛转为特点,而更考验和锻炼嗓音里那种最原始的浸透力。

    搭配这样歌声的乐律,亦有此风味。

    毛糙干枯如柴的琴梆子上,如果不是铮着三根光洁笔直的细弦,真得很难让人将其与能给人带来清朗感受的乐器联系到一起。而如果不是如此近距离听老人枯指滑过冷弦发出的第一声响,恐怕也很难有人会认为,这把“干柴”不但是乐器,还是三弦当中品质上乘的作品。

    “山岗风”的伴奏依然显得有些稀稀落落,老人的手指只在歌声唱到一个音节转折时,会点拨两下,但却能让这有些干瘪的曲风变得丰满一些。

    姑娘的嗓音依然清脆,“山岗风”的曲调也毫无悲戚之声,反而配着词来听,颇有种大山深处有人家,风惊树鸟影成群的趣味。

    当“山岗风”的第一段唱到“山岗风吹青川水,水映错青松”时,馄饨馆内最后的那个食客似乎终于从自己沉浸的某件事情里走出,朝唱歌的姑娘看了一眼。

    当歌声唱到“山岗风吹青苗伏,惊了几只兔”时,阮洛眉尾微动,他想起了三年前还在泊郡时,王哲常常找村里的老猎户一起去山里头打野味的记忆。

    而当歌女唱至“山岗风吹粟米熟,盼谁来收储”这段时,面容一直很平静的王炽双眉微起峰角。

    ……

    冬腊月,平西江;

    水中月寒,星稀可数;

    山岗风吹霜雪落,平添草木枯…

    一曲“山岗风”唱毕,虽然歌中词儿既如这家馄饨馆店主要求的那样,不可悲戚;又如王炽要求的那样,要细说川西实景。唱歌的姑娘也依从了阮洛的特指,用了很标准的京都口音来唱,但歌声的最后一个字落在“枯”上,有些景象,即便不直接名言,此时似乎也已表现出很清晰的一面了。

    何况这份意思,正好撞中王炽选听此曲的用意上,对于在川西待过几天的他来说,那歌女的歌声中,其实是摆开了几把刀的。

    山岗风曲结束了,王炽也陷入一种沉默之中。这歌曲是他要的,而现在他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倒使得那歌女也觉得场间气氛有些尴尬起来,既想问,又不想问。

    “伯父?”店堂内安静了片刻,还得有劳阮洛提醒了一声。

    王炽从那乘着歌声似乎飞去了千里之外的思绪中走出,回到坐落京都林立一片小户家宅间的馄饨馆中,微抬目光看向那唱歌姑娘也正投来的询问目光,点了点头道:“唱得好,值一叶金。”

    ……

    双脚刚落了实地,还未迈开步履,岑迟就看见对面的那处屋角路口素影一现,有一名僧人慢步走了过来。看这素衣僧人来时不急不躁的样子,应该只是顺道路过,然而岑迟却是想起另一件事,下意识里侧目朝身边看过去。

    身旁空空,溪心的人影已不知去往何处。

    岑迟在心里轻轻舒了口气。

    要是让对面而来的那僧人看见这小庙主持师傅与他一并站在这里,要命的是两人都有些衣衫不整,泥土一身,不知道那僧人心里要作何感想。好在溪心应该也是提前料到这些,以他的武道修为,能更早于自己一步的听到附近有人靠近的讯息,所以及早做出应对,快人一步的离开了。

    那位年轻的素衣僧在走近后,即冲岑迟双掌合什号了声佛偈,岑迟连忙依礼回应。

    正当他以为两人将会如此平静的擦肩而过时,缓缓松开手掌,垂手于身侧的年轻僧人在目光平视岑迟时,眼中忽然起了一丝波澜。而此时,岑迟也认出这僧人正是几个时辰前才在菜园子里碰见过的那位。

    “事在人为,运在天定。”对于他的那句解语,岑迟是印象深刻的。

    因为对方这句不像是应由僧人言出的话语,岑迟虽然还不知道他的法号为何,但却对他已经产生较深地印象。

    见那僧人心绪生变的样子,岑迟暗忖:估计他已经看出自己衣着上的凌乱之处。忍下伸手去摸自己的束发布带是否还在的念头,岑迟心中微微窘迫,一时还未想到应该如何解释。

    可接下来,他没有料到那年轻僧人什么也没有说,刚才他眼中的那丝波澜也随着他一垂头略去。

    在岑迟心中惊讶而表面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年轻僧人慢慢转身离开。岑迟似能感觉他在转身那一刻叹息了一声,但这份不太清晰的感触又有些像是他自己的错觉。

    微一犹豫,岑迟还是决定在走前再去见师兄一面。也不知道自己这次要耗时多久才能回来,刚才的分别实在有点仓促。

    再次来到溪心的禅房,他就见自己的大师兄俨然已是一派得道高僧模样。

    但这其实只是模样上的所见罢了。经过刚才的一番交谈,岑迟已然彻底清楚了,自己这位在佛堂待了十多年的同门大师兄,实底里变化的地方真的不多。在这种外表与内在相左偏大的对比之中,岑迟突然很想调侃一下大师兄的装模作样。

    不过最终他没有这么做,没有把这次重要的见面之最后的一点时间交给无意义的聊天。

    师兄弟二人之间做了番最后商讨,末了互道珍重。在快要离开禅房所在的院落时,岑迟忍不住还是将自己与那位年轻僧人在菜园子里对话一番的事告诉了溪心,溪心的回应让他觉得有点吃惊。

    原来,那位一天之内见过两次,两次皆有凑巧,但却给岑迟留下深刻印象的年轻僧人,实际身份是前任主持一叶大师的首徒意空。

    意空是一叶大师在出寺游历时收养的弃婴。而意空学会说话时的第一个发音都是与佛门有关,前伸至他还未开智时,耳濡目染的也是僧人们的诵经声,以及佛堂里的佛像以及壁上佛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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