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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8)、谋多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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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的杂念一闪即过,岑迟不再多想,略微低头,下唇凑近方无递来的水杯,含了口凉水合着那颜色有些诡谲的小药丸嚼碎吞下。

    第一次服食这种药丸时的感受,他依稀还记得,但此时当他再一次感受到这种药丸的药力时,心里还是止不住有些惊讶。

    一团焰火自腹中烧起,但只是烧到了五脏六腑,如被困在铁炉中,并不能烘热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冷的四肢。这种体温上的差异感受,怪异得令人无法描述,然而即便非医道中人,也能体会到,这是病态的药效。

    尽管如此,嘴唇丝毫未恢复血色,但双颊却烧出几缕血丝的岑迟,又很受用的感觉到,服药之后身体确实舒服许多,神智上也清醒不少。

    只是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有些烦躁,如在锅子里受高温灼烤的豆子,有些不规律的跳起落下,高低轻重不一,似乎还有炸开成碎的可能。

    岑迟闭上眼睛,尽可能将呼吸梳理平缓下来,以图病态心悸的感觉能渐渐平复一些。

    这第二次服用药丸,他的感受比第一次时更清晰些,察觉到这药丸的邪门之处,他偶然心生一丝畏惧,暗付道:这药果然不能随便吃,药性太猛烈了。

    想到此处,他脑中忽然又冒出另一种念想,忽然睁开眼说道:“老道,你这药让我不禁想起一个人来。”

    “你指的是廖世吧。”方无摸须说道,“我也想到了,这种毁誉参半的药。很可能是他的手段,但这药确是萧旷给的,我并未见过廖世。”

    这话方无在第一次给岑迟吃红色小药丸时就说过,只是那时候岑迟已处于半昏迷状态。方无觉得他可能已经忘记,就又重复了一遍。

    可实际上岑迟并未忘记,也没有因为方无把药的事情推到大师兄身上,就断了怀疑廖世的念头。

    廖世虽然属于北篱学派的旁支传人。但与岑迟这个北篱主系弟子隔得可不止一代,照说双方不会有什么来往也属正常,事实也确是如此。现在岑迟忽然认真思考起这个人来,乃是因为他将这个人的线索搭到了二师兄林杉头上。

    岑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廖世因为前朝老太后的事,厌绝了皇帝家的人,竟也将救赎了他的南昭新君一家子也算了进去。因而他在离开天牢后的行踪,一直是极为隐秘的。连皇帝都瞒着。却只有师哥知道。”

    方无知道他有两个师兄。一时有些不习惯这种有些古怪的称谓,迟疑着道:“你说的是……林杉?”

    看着岑迟点头,方无思索着道:“这个应该不难解释。早些年萧旷被北国王府软禁,是林杉救他脱离牢笼。又安置在京都,他二人来往可比你频繁多了,关于廖世的行踪,可能早就串了消息。”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师哥救大师兄回国,过后不久他就退出京都,十年未归,哪还有频繁来往。何况,在师哥离京的第五年,廖世只在他隐居的村镇现迹半年,就又彻底失去踪迹……”岑迟说到这里,稍微顿声片刻,缓和了一下因为说话久了,身体虚弱而急促起来的呼吸,也是犹豫于接下来的话要不要对方无说得太直白。

    “其实,史靖一直在寻找廖世。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勇武决断,但思谋在他看来还不足厚,这样的将才在一直拿不到实际兵权的丞相家,可真是尴尬;史家二子是个疯傻儿,不提也罢;倒是史家三子,城府颇深堪比老子,史靖这个做爹的也对这个儿子极为上心,但是史家三子有个隐疾,就是不能见血。”

    话说到这里,岑迟的嘴角滑过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接着道:“这个癔症简直就是人之死穴,而且谁都有能力控制,否则皇帝怎么放心这样的角色在枢密院任职。利用他的头脑处理繁琐的事务,而他却绝不敢不尽心去做。”

    方无诧异道:“皇帝不怕这对父子串通消息,狼狈为奸?”

    “史靖手上没有兵权,掌握国朝财政收入的权柄又分给了几个尚书,他能做什么,不过只是给皇帝做根笔杆子,字写得再好也只是虚浮几滴墨痕。”岑迟缓慢摇了摇头,“这就好比一只枕着鱼睡觉的猫,若吃鱼,立即会被渔人凭理杀死,若不吃,则被自己馋死。亏了史靖这只老狐狸,竟这么能忍。”

    方无忍不住道:“也许他是真的归心新朝了呢?”

    “谁知道呢,当年他投降得太快了,太聪明了。这样聪明的人要么难以易主,一生只愿意忠心于一个王,要么就是只以利益为主,一生奸诈,不忠于任何人。”岑迟望着方无轻轻叹了口气,“总之当今皇帝始终不能对这个人放心,事实上我也觉得,像这样防人千里外的老狐狸,心思实在难测。”

    方无冷不丁冒出一句:“难道他还想篡位不成?”

    “谁知道呢。可一旦他的这种念头有朝一日泄露出来,那他所处的环境也必然将他往那条路上推了。”岑迟微垂眼眸,接着道:“前朝三百多年,也不是没发生篡位的事。毕竟相位离皇位似乎一步之遥,这是极大的权力诱惑,宦海沉浮久了,免不得会有权力*迷惑本心的那一刻,而篡位这种事,一旦有了开始,便不能回头。

    再有就是,王炽本就是个篡位成功的好榜样啊!

    任谁上升到相位这一步,可能都会在心里设想,一个远驻千里之外的武将,都能篡位成功,如我这般熟知朝纲细则、群臣脉络的人,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在这荒僻边陲的小县城客栈里,有一种话题既然开了头,岑迟也没再刻意藏掖。

    方无是修道中人,对皇权也没什么深植入骨的敬畏,即便此事岑迟把皇帝家的秘辛扯出来,他也只当是在听一个故事罢了。

    不过,在听完岑迟的这一番分析之后,他还是禁不住因人性之复杂而感慨了一句:“看来太聪明也不全是好事。”

    “身在宦海,还是聪明些好,否则莫名其妙的就死了,拖累了一大家子人。”岑迟淡淡笑了笑,“如果史靖不走那最后一步,皇帝也不是不肯放过他,毕竟史靖平时的政绩还是做得很工整的,若非他行差踏错,皇帝也不好随便捏个借口杀老臣,有损自己的贤君做派。”

    方无干笑两声,斟酌片刻后说道:“但看样子史靖贼心未死啊。”

    岑迟闻言,眼中流露出新奇神色,故意问道:“老道,你何出此言呐?”

    “你这是明知故问。”方无瞪了岑迟一眼,接着又感慨说道:“我仿佛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杀高潜了。我们此次出行,表面上的借口是找廖世求药,实际上史靖把十家将中最强的高潜派来跟着,算是一把双刃剑。

    倘若事情搁在以往,史靖找到廖世八成是捉回去给他儿子治病,但现在……这两人一旦碰上,廖世可能就凶多吉少了。

    二皇子身体孱弱的事情,对宫外平民而言都不是秘密,廖世的名声是臭了点,但在深知其根底的人心里,却仍是医技精妙之人,史靖背着皇帝找廖世的事情若是传到宫里去,不免引火烧身。不如先下手,断了这条救路,用自己儿子的获治机会换一个二皇子,还是值得的。”

    话至末了,他长叹道:“生在这样的家世里,不知是幸与不幸?”

    ……

    ……

    “我要练剑。”凝神片刻后的莫叶忽然开口,但她的视线还没有离开她那只右手,“恐怕唯有如此,才能使我克服那点心病。”

    她又静待片刻,才意识到厉盖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她也终于将视线从右手上移开,盯向厉盖,追问了一句:“帮我克服心中障碍,不也是厉伯父今天与小女子一番交谈的主要目的么?”

    “刚才我也对你说过,我不擅使剑。”厉盖终于开口,语调渐渐恢复到决然硬朗,“抱歉,帮不了你。”

    “厉伯父每天都要为山积公事劳心,刚才小女子在书房里也已看到了,所以即便您准备亲自教小女子剑术,小女子也不敢有劳伯父。”莫叶说话的口吻忽然变得十分恭敬,到让厉盖初时听得只觉有些刺耳。

    “虽然我的确认识许多江湖上的高手,但你若筹谋着让我帮你请剑艺师傅,也是不可能达成的事。”厉盖难得主动一次提前开口,虽是说着拒绝莫叶的话,但没有像初时那样冷绝,而是凭了些理据,“你练了乾照经,便很难获得可以匹配的外练剑术。不要妄动改变什么,那样只会让你徒增痛苦。你也不会有机会知道散功之法,实际上那跟自残没什么两样,你应该不想在准备做的事还没达成之前那么干。你就死心吧!”

    厉盖颇费了一番口舌,话绕一周,还是最后一句话点明他说了这么多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