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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5)、和平将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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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国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好战煞星,几近只胜不败的战绩,才致使北雁国在平定了一场大乱后,刚刚上任、地位还不太稳定的年轻皇帝扮了一回纸老虎。

    一向好战的北雁,在此期间只是不断朝南昭放谣言,叫南边的邻居安生点。表面上北雁叫得嚣张,可实际上,北雁新皇帝手心里一直捏了把汗。

    北雁新皇帝刚用不太正当的手段得了帝位,虽然杀了一批不服的文官,却没有对武官系统下重手。这些战斗人才是北雁国纲的基柱,轻易动不得,但这批人里头,也有不服新皇帝的。一旦向外开战,这批人里头的中间派怕是也要反了,这对于北雁军方而言,几乎会造成摧残性的结果。

    处在那个时期,最好的状态就是和平维稳。而要有十成把握不打,除了北雁不停放大话恐吓各方面还未建设完备、宛如新生儿的南昭,当然还有一个更省事的办法,让那个好战且善战的家伙去死。

    也许是北雁新君的诅咒终于起了作用,天意偏向了北雁,阮承纲终是没能到达京都,就死在了南下的路上。

    然而,北雁新君并未因此高兴太久。或许是南昭为了稳定军心,又或者这事儿的确属实,当时南昭军方内部也广泛传递着一种说辞,虽然阮承纲病死,但他的兵家著作和一幅战略部署图都保留了下来,足够让南昭军方受益十年。阮承纲的兵家著作是早就有了的,南昭军方有不少将官都亲眼见过,关键是那幅图,神神秘秘的,没人见过。却让被它矛头所指的北雁心存忌惮。

    万一这是真的呢?

    平北综略图!这个讯息一经传出,外人最直观的念头是,这张军事部署图就在南昭皇帝王炽的手中。这份记录在纸上的杀戮智慧。随时都可能被王炽付诸于实际行动。一时间,北雁新君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吊起来。连放狠话的事儿也没再做得像前面那么频繁,怕把南昭逼急了,真的打过来就糟了。

    然而实际情况并未变得这么糟糕。不论南昭皇帝是否拥有平北综略图,在阮承纲死后的十年间,传言可保南昭军十年受益的兵法,南昭皇帝连一次也未动用过,更别提那张骇得北雁新君手心生汗的平北综略图了。

    十年过去,当年关于阮承纲的传言。传到今天已经发生了些微变化。据某些有心闲人的分析,他们虽然不确定平北综略图是否真有其事,但假设此事属实,这张图却未必在南昭皇帝手中。如果南昭皇帝真的有这张图,他考虑到国力的限制,可以忍受北雁的挑衅两三年,但不可能忍过十年。

    仔细分析十年前王家军南下的步骤,分兵三处,南昭皇帝王炽当时离阮承纲带领的辎重部队有一段较远距离。那图纸很可能就是因为这段距离,没能亲手交到王炽手中。而转交了别处。

    比较靠谱的说法,是有图,但在另两个人手中。

    一个人。就是王家军中与阮承纲并肩的另一位传奇人物:林杉!

    早在王家军还未南下时,林杉与阮承纲就已经是挚交好友了,阮承纲有不少的著作,都是同林杉反复商议后得出的结果。有着这重关系的影响,阮承纲构画平北综略图,林杉是极有可能知悉全程并参与的,甚至阮承纲在构图完成时,就已经交了一份备用图在林杉手中。

    但关于林杉这个传图人选,依然存在疑点。与对南昭皇帝王炽的猜测类似。如果林杉手中握有平北综略图,哪怕只是粗糙的备用图。又怎么可能不交给王炽呢?林杉与王炽的关系更近一步,可是插香结义的兄弟!

    倘若连林杉持图的可能都被排除掉了。那么平北综略图是否存在的这一问题,其真实性将会再打一个大折扣。

    然而就在好事者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时候,此事又出现了另一种转机,便是那可能拿到平北综略图的第三个人,他的身份渐渐展露在有心人的视线范围之内。这个人就是阮承纲唯一的儿子,阮洛。

    阮承纲把生平最得意的作品交给了儿子,阮洛子承父志,这近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还有一个问题在于,阮承纲病逝的时候,阮洛还只是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并且这个幼子在父亲突然染病去世的时候,自己也感染了同样的疫症。在阮承纲咽气之前,阮洛就被人接走疗养,一连几年音讯与世隔绝,这才使得关于平北综略图的谣传漏掉了这个幼子。

    如今这个孩子已经病愈,并长成大人,再才回归到有心人的视线范围。虽说没人能确定,当年阮承纲会不会把那极为重要的图纸交给年幼的儿子保管,但也没人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作为阮承纲唯一的后代,阮洛掌握着平北综略图,这事儿至少有五成可能。

    退一步来讲,就算连这五成可能都没有,只凭如今阮洛在南昭皇帝眼里的重视地位,拿着这个人在手,多多少少也能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总比什么都没揣在手里要强上一些。

    南昭皇帝若有意把战火引到梁境,还得先考虑考虑阮洛的人身安全。倘若梁主能抢在南国战事恶化到这种局面之前,就从阮洛那里套出那张神神秘秘的平北综略图,这个筹码的分量就更沉了。没准自此以后,南昭在凡是会牵累到梁国的事情上都会选择绕道,将来还可能与梁国签订合作盟约。

    然而这一切对于梁主来说,大致还处于设想状态。哪怕是南昭皇帝,对于平北综略图都没有十全的把握。

    对于此事,那少数几个知情人的猜测大致可算正确。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正是因为南昭皇帝确实没有拿到那张图。而提到林杉,他的确参与了阮承纲构画平北综略图的过程,但他掌握的只是部分草稿。如果没有足够的把握,以林杉的行事风格。是不会仗着几章不完整的草稿就将战事提上议程的。林杉不像阮承纲那样天生喜欢战场的浩荡于战争的刺激,具体说来他偏好的是工程学。

    至于可能掌握平北综略图的第三人选,阮承纲唯一的儿子。这个悬念在他身上体现得可说是越来越浅了。从南昭皇帝对他的重视,到他对南昭皇帝自始至终存于潜意识里的排斥。从梁国第一巨贾燕家毫无缘由对他无偿资助了几年,再到数年后梁主派人南下劫持,这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事实。

    在旁人看来,这个商界新秀未免太不识抬举。昭国、梁国,两边都在栽培拉拢,可他似乎两边都不想结交得太深。最终,还是梁主下手够强硬,直接把人抢到梁国。先拿人在手。再要做什么,至少自己已占主导地位。

    关键还在于南昭已经跟青川王交恶,如果传言给青川王背后撑腰的大东家是北雁军方,那么看现在的情势,北雁军方怕是平静不了几天了,梁主感觉压力很大。

    北雁如果要发兵到西川,走最短的路程,当是从梁国借道。行军的路程时间,意味着粮草的消耗,北雁皇帝没理由不占梁国这个便宜。只是考虑到昔日北雁皇帝常给梁主脸色看。如今北雁皇帝一旦借道梁国,强势之余更有顺路捞一把的嫌疑。

    这头包藏祸心的恶狼,如非必要。梁主绝不会让他有机会过府。路过讨口水喝也不成!

    梁国拿着南昭皇帝重视之人,南昭军若要北上,就必须有所顾忌。与此同时,北雁国若想占梁国的便宜,权衡利弊,南昭也不能完全视若无睹。

    年初在东风楼偶遇燕钰,阮洛虽然有所忌惮,但还不能完全看出对方不为行商、空手南下的真正目的。再到后来,遇徐客城、顾远两位旧友突然登门拜访。阮洛终于意识到情势有些不妙,但终究是慢了半步。没能料到徐、顾两人的到来,已经抱定了用强劫人。昔日的同学好友。如今选择为其主效劳,友已不友。

    刚刚到达梁国边境那天,就遇上了梁主亲兵前来迎接。从入境到落宿,全程无一丝外界的干扰,顺利得一塌糊涂。次日上午,梁主就亲自登门,嘘寒问暖,为阮洛提供的全是上宾享有的待遇。

    然而阮洛心里却很清楚,他能享受到这些优待,全是因为父亲托付给他的那张图纸。

    对于旁人而言,若能完全施展开那张图纸上的构画,可能意味着丰功伟绩、一统江山,但对于亲历过尸山血河的他而言,那张图上的每一道纵横线,都是一条杀戮线。

    阮洛内心无比挣扎,为什么世上一定要有战争?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样得来的功绩,真能安心享受吗?

    阮洛不想再像童年时那样目睹尸山血河,所以才在八岁那年,刚刚病愈就独自前往梁国求学,为的是远离昭国皇帝的视线,免得南昭皇帝向他索要那张图。却不料,那三年异国求学的经历,给自己编了个笼子。近几年来,南昭皇帝再未问他关于平北综略图的事情,似乎真就放心让他专注于商事,却不想在这时又被梁主盯上。

    被软禁在梁国皇都,居住在位于大将军府与皇宫之间的雪松别院,受到这样严密的看守,人身安全得到十足的保障,可说是连想自杀都死不了,但若想离开这里,也是插翅难飞。

    在雪松别院住了大半年,阮洛从最开始那一个月的不适应、焦虑,渐渐的已将心态持平。

    软禁而已,只要他不动,梁主也不能拿他怎样,用刑威逼是不可能的,他也没什么亲人可以被胁迫。梁主劫持他,是为了有筹码与南昭皇帝协议合作,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以南昭的实力,再无顾忌的直接打过来,梁主绝难承担这个后果。

    梁主不但不敢动自己,而且拖延不了多久,迟早得束手放人。梁主派人到南昭劫人,已经是用了非正规手段,现在南昭皇帝手头上正在办青川王,忙得无暇顾及,等青川王的事情了结,谅那梁主不仅必须放人。还要带上贵礼到南昭赔罪。

    可是现在,雪松别院多了一个叶诺诺。

    事态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变化。

    表面上看来。叶诺诺千里赴西梁,只是任性的结果。她与阮洛之间定有亲事。阮洛无故失踪大半年,她好不容易获知一点踪迹,立即赶过来要看个究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在阮洛看来,这事儿隐隐透着蹊跷,牵系到的是他,可能因此受累的,却是叶诺诺。

    叶诺诺一个人跑这么远。叶正名竟放心得下?叶诺诺与皇宫里的二皇子、晴公主关系都不错,如果她要远行,没理由不给她派几个卫从,保障一路的安全。

    难道她是一个人悄悄偷跑出京的?

    可按照梁主劫持自己的目的来看,梁主必然把这个消息严密封锁起来,即便有消息走漏,也只可能是在梁、昭两国的高层传递。叶诺诺一介民女身份,不可能打听到这个消息。叶正名与南昭二皇子交情颇深,他可能通过皇子的消息渠道,打听到自己的去向。但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冒险跋涉千里?就算他知道了,也会瞒着。

    到底是谁的故意而为?!

    这个暗中布局的人,如此行径。当然是想给他多戴一道顾虑。但是这一步布局,稍有不慎,可能叶诺诺还没到梁国,就死在半路上了。这个暗处布局的人,居然不顾叶诺诺的安危,可是叶诺诺选择听信于他,想必这个人在她所熟悉信任的圈子内。

    是谁?

    站在叶诺诺休息的房间门外,阮洛心头思绪繁杂,两次问自己。结果却是心绪愈来愈乱,全无一丝头绪。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心中又暗道一声:“傻丫头。”

    就在阮洛看着门棱微微失神之际。侧耳忽然听见一声口哨,偏头一顾,就见是杨陈站在院落一角的回廊里,朝这边招手,表情里明显写了“有事”二字。

    阮洛微微点头,并起两根手指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身轻轻拉了拉门,再一次确定关好了,这才移步去了回廊。

    走到杨陈身侧,阮洛并未停步,仍旧继续向前走,同时轻声说道:“我们去外院说话。”

    安置叶诺诺休息的,是阮洛的起居室,有着独立的院子,安静却也闭塞。紧邻起居室的,一边是书房,一边是饭厅,都各自带了小院,进进出出,全在旁人的视线范围。雪松别院修建得很阔绰讲究,却也处处是眼线。

    刚刚出了内院,来到外间一处较小一些的院子,阮洛还未停步,与他并肩行走的杨陈就先一步笑着开口道:“叶家小姐千里追夫,贞勇无匹,但是我怎么看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想到杨陈突然就调侃起自己来,阮洛怔了怔:“有吗?”

    “虽然我是粗人一个,看不出你在忧虑些什么,但……”杨陈注视着阮洛,却伸手掐着自己的两边嘴角,往上一提:“但你现在是连敷衍人的微笑都少有了,满脸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阮洛脸上神情微滞,然后就露出了杨陈说的那种敷衍人的微笑。

    从上午接了叶诺诺到梁国皇都,安置在雪松别院,阮洛就一直绷着精神。直到此时安抚好叶诺诺睡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放得冰冷的午饭差不多可以跟晚饭并到一起了。

    坐在饭桌旁,看着杨陈招呼雪松别院里的仆人上菜,大半天没有进食的阮洛依旧没什么胃口。

    菜品很快上齐,杨陈招呼那些仆人退下,然后自己也坐到桌边来,自顾自的举筷夹菜,满满吃了一口。再看阮洛,如梦游似的指节发僵捏着筷子,良久才伸出去夹了一枚青豆,却再还没送进口中时,就滑落下去。这哪是有心吃饭的样子?

    杨陈努了努嘴角,忍住了叹气的冲动,因为他觉得面对眼前这么一桌子美味佳肴竟还叹气,实在不妥。但看着阮洛此时的样子,杨陈又只觉得胸腔子里憋着一股气,想说点什么,又顾虑着屋外有人监听。

    去他良的监听,必须得说点什么了!就算是胡说八道,也比这么不吭声的好。

    “今天这炒青豆的火候急了些。都快炒成蹦豆子了,你别吃这个,倒是试试这盘清蒸鲈鱼。”杨陈伸手把阮洛面前的那碟青豆换掉。把摆在桌子中心位置的清蒸鲈鱼挪了过来。

    看阮洛此刻脸上的表情,似乎根本不想挪筷子。哪盘离自己近就动哪盘菜,根本食不知味。但杨陈特意把清蒸鲈鱼挪了过来,自有他的用意。

    “叶家小姐家在京都,从小生活在那里,从未挪过步子,我以前在宋宅给你做车夫,借此与叶家小姐也算有些薄缘,我记得她是喜欢吃鱼的吧!你试试这道鱼。看味道做得怎么样?叶家小姐这么大老远过来一趟,怎么着都要多住一段时间,但是她的胃口可比你挑得多了,怕这北边的厨子招呼不住她。”杨陈借着一道清蒸鲈鱼打开话匣子,说的话全是跟吃有关,与平时闲谈的内容无异,可与此同时,他却伸出一根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写了意思相差极大的四个字:送回?

    自从年初与阮洛一起来到梁国,住进雪松别院。在这个守卫外松内严、内院耳目众多的地方,杨陈这个原本自由惯了的马车夫,经过在这种环境里大半年的磨砺。竟也已练就了几分机敏。

    不过,就算他与阮洛已能十分默契的用这种特殊方式进行交流,那也要看场地。

    就说此时,介于阮洛这大半年来特意表现出来的一种习惯,这才得以保留片刻的自在。每到用餐的时间,等仆人将饭菜上齐,就该退到门外了,阮洛不喜欢被一群人盯着进食。

    严格来说他的确有这种习惯,但没有严重到像现在这样被人看着就食不下咽的境地。

    然而。回想宋宅里的仆人,与这梁国雪松别院的仆人。有着太大的差别。一想到雪松别院的仆人每一个都是梁主的耳目,被这样一群人守着。食不下咽的滋味自然会加重些,倒也不能完全说阮洛就是装的。

    可是,梁主对于阮洛的这种抗拒态度,也自有其对策。为了全面控制住阮洛,雪松别院里不只守着梁主的人,还有大将军府的人。大将军府派来的一组侍卫,又叫锦衣金刀卫,派到雪松别院里来的只有六人,又被分成三组,换着班的跟在阮洛身边。

    这六个人武艺高强,内外兼修,以至于耳力目力都强过常人。这六个人若要盯梢,可不是一道墙就能挡住声音的。

    但今天仿佛是个例外,自从上午阮洛亲自出城去接了叶诺诺回来,雪松别院里的金刀卫就都退了出去。这几人走时,说的是要去大将军府回禀今天这事儿,然而他们这一去,大半天也不见回来。

    阮洛估摸着他们去大将军府恐怕得领回来新的任务,不敢轻易放松警惕,即便雪松别院里一直未见金刀卫的影子,他也依旧像以前那样,什么也不与杨陈多说,只是自个儿一直绷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虑着什么。

    杨陈在一旁看着他这个样子,也只能干着急。如果阮洛不肯开口,以杨陈的心智能力,绝难看透他心事重重为的什么。

    等到阮洛把叶诺诺安置妥了,杨陈也已耐着躁性准备好一桌饭菜,等阮洛坐下,杨陈便将他思索了大半天得出的问题,试探性地问向了阮洛。

    得到的答复,只是一次摇头。

    杨陈微微皱眉,心中不解:以阮洛的心智,难道看不出来?叶诺诺的到来,不但对他起不到丝毫的帮助,更大的可能却是受人利用,成为累赘。

    虽说在杨陈的印象里,叶诺诺是一个颇有些急智的女孩子,但她终究不是梁主的对手。梁主是梁国权力王座上的第一人,除了自身锻炼出来的驭人手腕,他手下掌握的智囊团更是不容小觑。叶诺诺一个十一岁的半大孩子,再如何的急智,也不是这群人的对手。

    很可能因为雪松别院多了一个半懵懂状态的叶诺诺,阮洛好不容易与梁主维持的互不干扰的平和关系,就此发生不利于自己的倾斜。

    难道此时最要紧的事情,必须立即采取行动的事情,不是送返叶诺诺?

    趁着送叶诺诺到梁国来的那队人马还未走远,梁主和大将军府还没有明确行动之前,抓紧时间把这事儿办了,成功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对视着杨陈投来的目光。那种焦虑与疑惑的神情已经很明显了,阮洛却只是无声一叹,也伸出一根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快速写了一个字:

    “昭。”

    指尖微顿,下一刻。他在那个“昭”字上,左右交叉添了两笔。

    杨陈盯着桌上那个被划掉的字,抓着后脑勺思考了片刻。

    杨陈认得的字有限,但南昭国号他还是认得的。每次赶车进出城,城楼上最崭亮的那面锦旗上,就都绣有巨大的一个“昭”字,老远都能看见。使杨陈不理解的,是后头阮洛添上去的那两笔。对于一个认字不全的人而言。可能博学者在他们眼前随便画个符号,他们都会认为那是字。

    看着杨陈费劲思索的表情,这模样有些眼熟,阮洛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曾经他刚刚接触到梁国第一商学院的课业时,没有任何算经基础的他,也曾如此困惑过。

    还是自己把问题说得太复杂了些,杨陈终究是心智简单了,他适合过简单的生活,即便强行把他拉入这权力漩涡里来,最终结局也可能只是溅出一点泡沫。

    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一点即通的帮手。阮洛的内心感到了一丝无力。

    他忽然想到了,曾经那个总是站在自己身旁稍后一步的女子,但旋即他又在心里无声一叹。

    此时的莫叶已经回去了吧?

    这个人。离自己太遥远了。

    心头那一缕悠远的思绪才只略微散开,就被阮洛立即收了回来。稍稍定了定神,他开始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与杨陈交流。

    “诺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难不成因为梁国的饭菜不合她的胃口,还要把南昭的厨子送几个过来服侍她么?”在说话的同时,阮洛却是捋着袖子擦掉桌面上那个“昭”字,又飞快的写下两字:“有乱。”

    与前头那个字联系起来,意思便很明白了。

    多的字。阮洛也不打算再写。一来,是怕午前去大将军府汇报事情的金刀卫突然返回。二来,还是因为杨陈认得的字有限。多写无益。

    尽管在雪松别院住着的这大半年光景里,平时清闲得狠,阮洛也在想尽办法,避人耳目地教杨陈认字。可时间还是不够用,外加上成年人的心性没有童子那般平静,学习生字的速度也受了影响,有不少稍微复杂些的字,杨陈很难掌握。

    不过,倒也正是由此,梁主对杨陈的防范也略显松缓了些。

    但如今雪松别院里多了一个叶诺诺,梁主绝对会有新的行动,只是那几个金刀卫还没回来,此事还未知具体。阮洛何尝不想送叶诺诺返回南昭,可一想到他思虑良久得出来的那个假设,他最忌惮的是南昭方面,设计叶诺诺的那个人到底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对叶诺诺存着恶意。如果那个人属于后者,此时他若送叶诺诺返回南昭,可能会使得叶诺诺涉险。

    对于南昭的现状,阮洛心头也是一片雾水,记忆还停留在他离开宋宅时的状态。那天走得匆忙,很多事情都还来不及仔细交托出去,也不知道自己走后,宋宅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没办法,这座由梁主安排的雪松别院,就像一座光明正大立在梁国皇都的牢房,宽敞,却只关着自己一人。外表看上去与高门大户的家宅无异,实则外头市井间的消息,半句也透不进来。

    处境如此,阮洛认为,无论如何,暂时把叶诺诺放在身边,最起码是安全的。

    梁主的目的在于自己,哪怕用叶诺诺来要挟自己也罢,至少自己知道梁主想做什么,自己可以拿捏住事态的变化。

    杨陈听着阮洛的话说得有些凉薄,但见他以酒水在桌上写的那两个字,隐隐然算是明白了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南昭有乱,所以这个时候送叶诺诺回去,不妥。

    但南昭现在到底有什么乱象呢?为什么阮洛知道,自己却丝毫未觉?

    这也难怪杨陈心里会有种被蒙蔽了的感觉,事实上在阮洛被顾远、徐客城二人挟持到梁国皇都时,南昭京都几十万常住居民里头,知道战事将起的人也是寥寥几人罢了。

    杨陈原本只是京都一个不起眼的马车夫。并且多是揽的外城的活计,飘萍一人,后来得以进入宋宅。专职成为接送阮洛的马车夫,靠的还是王哲的一面之缘。起初王哲在推荐杨陈时。阮洛还心存疑虑,王哲只是靠几眼的观察,就将这个陌生人介绍进宋宅,考虑到宋宅还兼带有一重特殊的职能,王哲挑人的方式显得太过简单,阮洛不得不留个心眼。

    但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阮洛渐渐也认定,杨陈是一个心思非常简单的人。他才也放下心来。

    可也正是因为杨陈简单的心性,在后来宋宅出了乱事时,阮洛就定下主意,不让杨陈参与太多。

    这样简单的一个人,如果参与到梁、昭……甚至还有雁这三国的明争暗斗之中,怕是连一点水花都来不及扑起,就白白殁在漩涡里了。年初宋宅的乱世,已经累得他受了一刀,差点就此死去,阮洛实在不希望类似这样的事情再在杨陈身上经受一次。

    平北宗略图的事、南昭西征的事、以及西征可能会对梁、雁两国朝局带去的影响。这些事情阮洛全都对杨陈进行了隐瞒,没有必要让他参与太多。若非是因为杨陈的身份实在太薄弱,阮洛忌惮于梁主可能会下手灭口。阮洛倒是想先设局送杨陈回南昭,彻底脱离这权谋漩涡。

    知道的不能说,想做的不能做,在这种生活状态里待得久了,难免会心生郁结。

    原本阮洛一直在努力将心绪控制平稳,给梁主一种不疾不徐的感觉,仿佛他在雪松别院住多久、住一辈子也是无所谓的,就是不能让梁主拿到他的弱点。可现今叶诺诺的突然到来,多多少少还是对他的情绪造成了冲击。此刻再看着坐在对面的杨陈一脸问询神情。阮洛被克制起来的情绪终于起了裂痕,一丝燥火冒了出来。

    “先让她住着吧!”本来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在说出口时,却抑制不住加重了语调。

    杨陈闻言微怔。他感受到了阮洛的不耐烦。

    “卤汁蒸鸭,辣炒地三鲜,酱豆牛肉,炸脆豆腐皮……暂时就想到这几样了,都是诺诺喜欢的,明天叫厨子先试着做出来,让她尝尝味道合不合适。”阮洛也已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便立即调转了话题,谈话内容再度回归到饭菜上面,表面上也算是接住了杨陈刚才说到的事儿。

    阮洛没有再在桌面上写什么,这一次是真的只在聊吃的。

    见此情形,杨陈也不好再多问什么,有些牵强地笑了笑,默默记下这四道菜名。

    虽然桌上再没有什么对话,仿佛话已说尽,可阮洛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从坐下开始,就只吃了一口菜,而后再没有动过筷子。杨陈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准备起身,先替阮洛添碗饭。再没胃口,多少也得吃点,否则这么伤神下去,精神也会很快憔悴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起身,就看见阮洛先他一步站起来,手一伸,将搁在他面前的酒壶拎了过去,开始往自己面前本是用来盛饭的大碗里倒。

    杨陈感到一丝讶然。

    即便是在以前居于南昭京都的时候,阮洛在饭桌上也极少饮酒,除了因为他的身体偏虚,主要还是因为他的酒品不太好,基本上属于那种一杯就倒的类型。现如今被梁主软禁在梁国皇都,住在别人的地盘上,精神时刻处于警惕状态,饭桌上的他近乎戒酒。

    今天,算是破例了一次吧!

    不过,考虑到可能是因为叶诺诺的突然到来,心情受了些影响,小酌一杯也属人之常情。

    杨陈的内心如此简单的考虑着。

    可接下来,眼前看见的一幕,令杨陈心里那丝讶然,以极快的速度扩散成了惊讶。

    阮洛在拎过酒壶后,悬于饭碗上空,就一直倾斜着。直到整壶酒都倒了出来,溢出饭碗,在桌板上流淌开来,又顺着一条桌腿流了下去,他终于放下酒壶,紧接着端起那只碗。

    杨陈失声道:“阮洛……”

    阮洛却扬手示意他不必劝阻,然后就掀了碗,竟一滴也未溢出唇角,三五口便吞尽碗中辣汤。

    杨陈双目微睁,终究忍不住道:“这种喝法很伤身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