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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9)、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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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剑虽然是他们三人的师傅,但对于每一份由宗门发出的生意单子,他也只有遵从的资格,绝对无法做出修改的举措。

    此次入京要完成的这单生意既然是经过宗门深思熟虑过后得出的决议,故而在此事中担当纽带作用的伏剑是在事先瞒了他们一些资料,但他们仍相信宗门的估算与判断,应该不会轻易让他们去做完成不了的事情。

    两个年轻人都在脑海里快速分析着这些前尘旧事与今天京都之行之间的关联,尝试着在任务计划还未启动之前,再检查一遍可能存在的漏洞。毕竟此次目标人物过于强大,也许失手之时就是他们覆没尘埃之期。

    但他们到了这时候还不曾心生放弃的念头。宗门立派近百年,还从未做过失败计划,这种经验的累积与某项评估权威的垒立,皆是宗门弟子不会向上质疑的信任来源。

    而看着两个同伴沉默不再言语,只是脸上表情有些起伏不定,此刻也已完全记起三年前海边之事详尽的凌厉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三年前的他们也对他流露过这种神情,惊怖之中隐约有着一丝疏离意味,仿佛他们看到了一只怪物。

    凌厉的眼底有一抹戚色掠过,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慢开口说道:“前几日,你们都还在外郡,所以不知道京内发生的事。事实上就连都城里的居民也还不知道,几天前那座环绕了一树树盛开杏花的漆黑围城内,有多少人被关在里头,在那一夜流干了血。”

    听了他的这番叙说,孙谨与乌启南这两个年轻人脸上只流露出更为困惑的表情。倒是沉默了许久的折剑闻言忽然开口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傅师姐来清风馆探望,我觉得她的情绪、她说的话。都变得奇怪了许多,所以……”凌厉犹豫了一下,“所以我看了她的单子。并依照单子上的时间地点指示,尾随她潜入了那座围城。”

    待他说出这件事。屋内不止是孙谨、乌启南这两人目露惊容,就连折剑也禁不住蹙起眉头。

    “你们且听我把后面的事情说完。”见两个同伴的神情明显是有话要说,凌厉却先人一步截了一句,然后接着上头的话徐徐又道:“那夜死在那座围城里的杀手,至少该有三百之众,而在这三百余条亡魂中,至少又有二十多人是遭到他…也就是你们这次任务目标人物的截杀。他不单是自己练就了一身很强的武功,那些属从于他的侍从。与我们比较起来也弱不了许多。”

    凌厉的这几句概述说得并不算仔细,但能尖锐地抓住那夜数百人参与的截杀事件的几个关键点。

    亲自跳进围杀漩涡中来的目标人物,在数百杀手前赴后继的刺杀步伐中来往,不但没有受伤,反而能击杀二十多名杀手的皇帝,将这数百条亡魂一丝未泄地关在那座城闱里的羽林军……这些不太能接合连贯的画面渐渐浮现于脑海中,却能令孙谨、乌启南二人明显感觉到那夜狼牙围城上空的空气里,透着一股多么浓烈的腥气。

    “三年前所见的那一眼,印象本来有些浅淡了,但前几天的那个夜晚。我看着那个人俨然变成一个更强悍的人屠,所以我当然不会继续淡忘他的样子。”似乎是因为忆起那天晚上险中求生的紧张情绪,凌厉在话说到这里时。本来就有些不太平稳的呼吸节奏忽然变得急促了些,“我不知道,如果那个夜晚我没有跟去,傅师姐之后能不能回来。但事至如今,我想我这么做虽然违逆了宗门规定,但至少不会让我自己觉得遗憾心悲。”

    孙谨与乌启南没有说话,但他们的眼神明显变得复杂起来。

    但折剑听凌厉将那夜发生在狼牙围城内的事讲至这一步,他的神情看上去依然很平静,并且还慢慢开口问了一句:“如果那座城闱的防备准备真得做到滴水不漏。那么后来你与傅玉华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一向给宗门年轻弟子以温和印象的他,此刻并不关心凌厉与他的师姐在那样凶险四处的围城里有没有受到重创。而是急于知悉他们成功逃离的办法,折剑这个时候说这句话。不仅语调平稳,话意中更是透露着一丝漠然。

    凌厉觉着折剑是在隐隐责怪他违逆了宗门规定,说话的语气才会冷漠下来一些,所以对于折剑的这点异处,他并未多想什么,继续开口如实回答:“这也是我想告诉你们、并希望你们记住的事情。在他的身边,除了他那个结义的兄弟武功十分强大,几乎测不出深浅,其实他的身边,还有第二个高手,却是一个僧人。”

    “僧人?”孙谨与乌启南失声重复了这两个字,同时他们的头脑也迅速转动起来,并且很快就想到了同一个方向,又齐声说道:“难道是南城竹林小庙里头的人?”

    “我不知道。”凌厉摇了一下头,然后慢慢垂下目光,“那夜,我与傅师姐见前门是走不成了,那儿已经杀成一团,所以我们就准备以进为退,先藏匿进重重宫闱,等事态平息了些,趁那些军士杀了一夜也有些松懈了,再想办法混出去。于是我们就绕去了后宫东面,却没想到在那儿碰到了那个僧人。”

    “或也正因为他是佛门中人,虽然看见了我和傅师姐,却没有追下杀手。但我看见了他向那些杀手使用的还击招式,很明显,我在他手下可能走不过十招。”

    孙谨这时忽然说道:“那是因为你毒伤未愈,精神与体力都打了折扣,如果是在你的体力全盛时期,难道还连十招都抵不过?”

    “这个‘十招难过’不是用我当时的身体状况作比的,那夜与他交手的一众黑衣杀手们,大多只需他一拳一掌的速度,便被击得或退或飞出去……”凌厉沉吟了一小会儿,慢慢抬起目光来。从眼前这两个一起生活了十余年的年轻人脸庞上扫过,“总之,如果这个僧人还在京都。那么即便他的那个结拜兄弟暂时离开此处,你们恐怕也难以得手。”

    他话中提的这个“他”。就是南昭当今天子,王炽。

    “他”的结拜兄弟,即是京都守备军大统领,一手节制管理着京都由内至外的军武力量。而在所有潜在对京都秩序造成不安定影响的人眼中,特别是那类设想直接刺杀君主从而更改天下主宰的人眼里,他更刺眼的一个身份,就是他在武道上获得的恐怖实力。

    所以当朝皇帝但凡出席大型场合,还是会将这个已经担任繁重城卫工作的大统领像一个跟班小侍从一样的带在身边。二人距离不超三步。

    这既是王炽对厉盖的信任,也是给任何宵小之辈以警醒。

    曾经有人试过,远距离向王炽投射弩箭,却见那支流矢一般的利箭停在了离王炽胸口还有一根手指的距离,然后就像突然被十几把小刀一起簇拥而来削皮了一般,变成片片如枯叶似的木屑,洒落王炽的金鳞靴头。

    这还算是刺杀王炽的数多次行动中比较成功的一例,却没能达成最终目地。

    为了积攒这一次比较成功的行动所需要的经验,不知有多少刺杀者,被那位大统领训练出的部下从高楼顶、从曲折的巷道中、乃至从黑臭的阴沟里揪出。在混杂着铁锈腥味和屎尿臭味的刑房受尽拷问,最后耗尽体能致死。

    而这唯一一次最接近目标人物的袭击结果,却几乎断绝了所有人在意外刺杀这一途径上怀抱的希望。

    因而踏上这一道路的人里头。如今已经有大部分人选择另一条路径,这条路径似乎比意外刺杀一途更为直接快捷,但同时它也是一根独木桥,是那个贵冕者以其强大到令人禁不住质疑的自信心构筑成的独木桥,这个在有人走过时会不停震颤的桥梁是那个人设下的陷阱。

    有些人偶尔也会想到,那座在静谧夜色中漆黑一片,同时又仿佛向着点点星光映衬的天际咧唇露出一排利齿的狼牙围城,那就是一个吞噬侵入者的立鼎。

    在那个贵冕者的掌控下,只要他起了做的念头。那樽沉重的鼎就会变成顽童手中的篾盘,等那求食的雀儿落进了篾盘下的阴影里。顽童就会拉下手中那根长长的无影的线,线的一端系着一根支撑那篾盘“张嘴”的木棒。

    用轻蔑的语调来描述王炽的这种行为。那似乎就有些贪玩孩子的影子,总之是没有什么当权者的行事章法的。而如果客观去讲,王炽这是拿自己做饵,并且他相信,自己这个饵永远不会被他故意放进来的那些人吞掉。

    只有他的城会吞噬别的人,他相信他的朋友们、部下们。

    他做这种事,已经不是一两次了,而尽管他这么做的动机和目的已经很清楚了,却还是有不少的人愿意朝那个独木桥上狂奔冲刺,因为最好的机会仿佛就在这最危险的途径前头。

    王炽自信自己不会落入此类宵小之辈手中,故而在隔几年的某个日子就会故意站在某个地方作靶子状,可那些行刺者里头也有人坚定的认为,他这就是在找死。对于行刺者而言,成功只有一次,却要为这一次付出许多死亡。而对于王炽而言,他也只可能死一次。

    只有在那一天,王炽才会将他身边最强的武力防卫撤开去三步之外,那个强人只要多退开一步,对于行刺者而言,便仿佛靠近了目标人物十步。

    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屡屡失败,这不得不叫他们当中有一些人已经心生退意与怯意。

    世上真的有做不成的事吗?

    换个背景、换个地点、换个人来做,就未必是做不成的。何况王炽也只是一个人,只有一条命,他拿自己作饵的事,迟早会被那些他诱捕的猎物逆袭终结掉。

    眼下这个将背景地点置换的机会似乎就要到来了,而抓住这次机会的正是另一拨人,便是此刻正站在德逸楼二层丙字三号雅间里的这几个来自羽天宗的弟子们。他们即将从正在往这边来的另一个宗门师叔那儿知晓,王炽身边最强武者即将离京的消息。

    但在此之前,他们却又先一步受到一个同门师弟的阻挠。

    阻挠的理由,便是王炽的身边。实际上还有一个隐藏的高手,实力同样不可小觑。甚至只要他还在王炽的身边,那么即便厉盖离开京都。要行刺王炽,过程依然难如登天。很可能踏上这条路就是有去无回的结果。哪怕换了一拨来自羽天宗的刺客们。

    就在屋内众人得知了那个武道高僧的存在后,一齐陷入一种心绪复杂的沉默中时,折剑背后的那扇门又被敲响。

    听来者的脚步声,这一次应该真的是楼下跑堂的伙计上来了。

    伏剑松开了抓在凌厉一边肩膀上的手,转身去开门。

    肩膀上失去了抓握力,本该会觉得轻松些,可此时的凌厉却只是忽然感觉肩上一沉,仿佛有一副浇铸而成的百斤铁锁突然压下。他虽然站在原地一步未挪,身形却无端摇晃了一下。

    眸色如冰雪剔透的乌启南眼明手快,一手探出,握在了凌厉右手小臂上,要扶他坐下。

    凌厉则只是微微摇头,没有多挪动半步。

    折剑站在只开了一半的房门口,与那德逸楼的跑堂伙计简略交谈。以这个开门的角度自外向里看,依然无法看清屋内具体有几人,以及折剑放在门后的手里是不是挟着什么东西,但他的神情给外人瞧来。只是比较慵懒的连站着都要扶着门不愿多用力气的样子。

    “不好意思,打搅到客官了……”

    “什么事?”

    “楼下有个老者要上来,指明了客官的房号。说是您邀他上来的。”

    “大约什么样子?”

    “须发皆白了,一眼看去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小的怀疑他是个面相的术士,但古怪的是他身边还带着个女孩子。”

    “噢……你带他上来吧,他正是我远道而来的朋友。”

    这番话说完,跑堂伙计领命正要下去接人,折剑也将要把房门关上,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来,伸手在怀中掏了掏。同时叫住了那伙计,微微一笑说道:“你看他那模样。就应该能猜到我的这个朋友脾气上有些古怪,但他却不是个拙人。如果他等会儿不许你跟着,你也别与他置气。”

    那跑堂伙计在二楼雅间区没少见着这种人,折剑的话他一听便领会过来。

    接过折剑抛来的一粒碎银子,那跑堂伙计眉开眼笑地说道:“客官的挚友即是来我们楼里的客人,小的敬心服侍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给贵客添堵呢,您且放心吧!”

    望着那德逸楼的伙计走远了几步,折剑才把门关上,待他转过身来时,嘴角勾着的一丝笑容也冷却了下来。

    看见折剑的这种脸色,凌厉心下已经了然,但他没有立即对折剑说些什么,而是侧目对他的两个师兄说道:“伏剑师叔就快上来了,我必须长话短说。如果接下来他交给你们的任务,真的是指向那个人,你们极有可能做不得。”

    孙谨终于想起一件事来,语速极快地说道:“我想起馄饨馆那个卖唱的祖孙俩了,你说的伏剑师叔刚才也在那里,就是他们吧?”

    未等凌厉开口,一旁的乌启南已是朝他肩膀上揍了一拳,不知是笑是愁地道:“小孙,不过几天没见,你好像变笨了。”他刚才不在馄饨馆内,未见事情的过程,对孙谨的判断未免肤浅了些。

    孙谨抬手抓住肩膀上的那个拳头甩开,丝毫没有与他玩闹的意思,但也没有就此事辩解什么。

    他只是微微蹙起眉,将刚才还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出口:“但令我疑惑的地方也正在此。如果那抚琴老者正是伏剑师叔,他为什么要在走入馄饨馆时流露了片刻的武功?他不是要避开王炽的注意么?”

    此话一出,乌启南脸上的些许笑意便僵住了。

    而对于刚才同样也在那家馄饨馆内的凌厉来说,他对于孙谨的这点疑惑,同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点我也想不透彻。”凌厉轻轻叹了口气,“我比你走得迟些,并且是得了他的一个暗示,我才肯离开那里的。刚刚离开那里的时候。我以为是他准备先一步出手了,所以才会急着来找你们,却没料到你们根本还不知道事情的详细。”

    “师叔却又回来了。他带着武功薄弱的师妹,如果与多人交手。恐怕难免有所损失。”孙谨脸上的疑惑神色变得更深沉了,“但刚才听那德逸楼的伙计所说,我们不难想象他应该是又一次改扮了装容,气质闲定,不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打斗。”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了……”凌厉像是默默在心里做着某项决定,因而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沉吟起来,隔了片刻,他终于开口说道:“几天前。我……”

    不待他把这还有些犹豫着的话说完,门口就由远及近响起了那阵对别人而言普通、但对这间屋子里每个人都无比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上了楼来后,就忽然变得快了许多,凌厉话至中途只是迟疑了一下,虚掩着的门便被上楼来的人打开了。

    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伏剑的视线就如一把笔直的剑射了进来,并且他的目标显然正是凌厉。而令屋中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是,此时伏剑的目光充满了一种不善意的色彩。

    伏剑刚刚走入室内,他的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在看见折剑将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斥向凌厉的话语便沉着嗓音劈头盖脸地涌来,“干扰宗门任务,窃看同门弟子的单子。还在新任务前头削同门的士气,这三条违逆宗门规矩的罪行,足矣让你在水牢里待上整整一年。”

    思及宗门那处专门关押违逆弟子的水牢,从那儿出来的人,没有谁身上不烂掉几块皮的,屋内的孙谨和乌启南当即准备替凌厉在师叔面前求情。

    不过,他二人还没开口,就又听到伏剑冷冷说道:“只是看在你毒伤未愈,今天的事我可以暂时不向宗门回禀。我想你应该知道如何收束自己。”

    屋内的三个年轻人一身武艺大多是靠伏剑教出来的,但孙谨与乌启南早就知道。伏剑为了栽培凌厉而花费的心思精力远超他二人。此时见他这般说了,虽然在语气上仍不肯缓和分毫。可这是他一贯的脾气,未必是他极怒时的样子,他大抵是不会真去惩罚凌厉什么了。

    两个年轻人不再言语,皆是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紧接着他们就见伏剑侧目看向折剑,难得地表露出一些和气口吻地说道:“折师弟,你把凌厉送回清风馆去吧。”

    折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向凌厉走近,一只手握在他右手小臂上。

    凌厉心里也很清楚,只要伏剑上来了,他再想说什么也都来不及了。不仅如此,如果他此时还要坚持什么,起的作用就只是给师傅徒增怒气。另外他其实也不太确定,刚才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那个设想,是否只是自己多心了。略微犹豫后,他还是选择将那未说的话压下在心底中。

    与折剑一起出去时,凌厉留神看了一眼伏剑带在身边的那个年轻姑娘。

    此时不仅是伏剑那身辛酸苦难的破衣枯琴装束换却了,这被他带在身边的姑娘也已是崭然一身。她刚才在那馄饨馆作卖唱女的一身行装换成了一套素净的水色挑梅痕的衣衫,瘦窄的脸颊洗去装饰苍白的粉末,透出自然的淡淡健康红晕,衬着这身稍显素朴但隐现雅致的衣装,使她浑身都透着一股青春动人的气息。

    这是他的同门师妹,但不是跟他在一个师傅手下学艺,所以自她入了宗门那天起计算,他也不过见了她两三次。这两三次的见面,中间时间差距跨度极大,而师妹进了宗门时又正值成长极快的年岁,所以他每次与她碰上,都会从心底里觉出一种很强的陌生感。

    凌厉记得上一次他见到这个师妹,她还只是如一根竹竿般的身段,而今天再见,她已经出落得真正像一个姑娘了。

    只是伏剑却把正值妙龄的她带来了京都。

    如果不出自己所料,此次京都之行,当存在诸多危险,可这个师妹与师姐傅玉华一样,在宗门中主要学的不是武功,而是琴棋书画四雅之一。她实在不适合出现在京都刺杀行动的这场漩涡中。

    如果当今皇帝准备给他的儿子选王妃,或许这个师妹可以取代了某家闺秀千金,得以混入皇宫。但宫中一直还未有这个消息传出。恐怕近三个月之内,是不会有这个机会的了。

    那么伏剑带她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伏剑虽然惯常冷漠,不知怜惜为何物,但他也并不愚蠢,赔本的生意他是不会做的。

    在凌厉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盯着师妹时,他的这个极少见面的师妹也正用同样的目光看向他,区别在于他实际上是在质疑伏剑这么做的目的,而师妹是在辨识这个有些眼熟的人。

    琢磨片刻,师妹终于想起这个与其他师兄弟都少见许多的师兄。小声唤了声:“你是凌师兄?”

    凌厉回过神来,眸色一柔,轻轻点了点头,但他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被折剑带出门外。

    最后望了一眼被一扇门关去外头的那个背影,师妹回过头来,望着屋内另两个师兄,忍不住说道:“凌师兄怎么了?脸色好差,我几乎没法认出他来。”

    孙谨看着师妹秀巧的脸庞,原本被凌厉的话勾得有些压抑的心情稍稍开朗一些。而想起她就是刚才那个在馄饨馆无比卑降自己身份的卖唱女,他忽然有一个念头冒上心头,不禁笑道:“那你认不认得我是谁呀?”

    “你不是孙师兄嘛。”师妹觉得师兄是在明知故问。因而她在回答后还撇了一下嘴,但她看着师兄脸上挂着的那丝笑意,她恍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抬手伸出食指摇摇连点他数下,微嗔说道:“喔!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刚才那个调xi我的臭樵夫啦,你可真是讨打。”

    孙谨这一挑逗,师妹马上上趟了,屋内的氛围顿时轻松许多。

    但就在这时。伏剑干咳了一声。

    这可真比衙门里官老爷手中那块惊堂木拍桌的效果还厉害,孙谨连忙微微垂下目光。像身旁的乌启南那样保持缄默,师妹则是禁不住轻微抖了抖肩膀。咬着下嘴唇不敢再开口。

    “凌厉是怎么来的这里,我大致是知道的,这个不怪孙谨。”伏剑淡淡地开口说道,“但他刚才在这里都说了什么,我听得很模糊,你们不许有半句隐瞒,全都说出来。”

    听到这如同命令一样的话语,孙谨与乌启南皆是身形微耸,两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由话比较多的孙谨来陈述。

    而在一番长话说完后,孙谨并未因为没有向师傅隐瞒而泰然,心中的惶惶感更甚了,他不知道接下来伏剑的怒火会不会迁延烧到自己身上。

    却不料伏剑在听完他的陈述后,只是情绪伶仃地冷笑了两声。

    笑罢,他忽然开口说了句:“谁说我杀不了他。”

    孙谨眉头微动,忍不住道:“师叔,慎言呐,京都此地人多耳杂……”

    就是刚才凌厉在这里时,哪怕说了那么多的话,也是极少用到“杀”这个字,更是特意避开了皇帝的尊称或名讳。孙谨见伏剑似乎无所禁忌的样子,真怕他下一刻就直接道出皇帝的名字,再恰好被闲杂耳目听去。

    不得不说,凌厉刚才在屋内说的那番话,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看来你们是把凌厉的话听进心里去了一些,我们此次要着手的目标,也正是那小子刚才言及之人。”伏剑略透着寒意的眼光扫过孙谨的脸,话说到后头,语速渐渐快了起来,“但我们这一次行动的要点在于快,速战速决,不决则速退,可以不必拘泥太多常例。”

    一直缄默着的乌启南这时忽然问道:“此次行动是可以退的?”

    伏剑点了点头,在回答这个疑问时,他的语调稍微缓和了些:“宗门也知道,此次任务非同小可,如果做得成,所得赏金之巨,或许今后你们都可以洗手了,但如果做不成,也不至于让你们折进去,重损宗门的元气根本。”

    伏剑的这番解释,果然教人放心许多。

    但孙谨心里还记着一个较重的疑惑处,眼见伏剑即将准备展开行动,他必须提出来。

    “伏剑师叔……”提及此事。孙谨的头脑这才严谨起来,言辞不再拖泥带水有丝毫多余,“方才我也在馄饨馆内。我与凌师弟都听出了,你在进馆的时候故意流露武功。那两个人都是受过扎实训练的强者。即便在所用招式上略拙于我们,一身内修却并不弱,我与凌师弟能感受到的,他们必也能察觉。您这么做,这对于那两个高手来说,就如猫嗅到了腥。您应该不会有这个疏失才对,可您为什么会这么做,是有计划而为么?”

    “你没有凭凌厉的一面之词而全信他的话。反而能有这样深入的思考,我很高兴得见于此。”伏剑在说话间微微颔首,“我的确是故意这么做的。”

    紧接着他以视线指向身畔的姑娘,又说道:“这也可以说,是我会带着你们的铃铃师妹来这里的原因。”

    乌启南想到师妹金玲薄弱的武功,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想起凌厉刚才说过的话,此刻他心里也有着同样的担忧。如果不通过选秀入宫这条路径,师妹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再精,真正挟剑刺杀这种事情。她还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就在他默默琢磨着这件事时,他就听伏剑接着说道:“你们都是同门弟子,当然知道金玲擅长什么。可能就因此认为我太不知爱惜后辈们的性命。但你们莫忘了,金玲是你们沧浪师叔教出来的弟子,我能从他那里把金玲带出来,当然就有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提到沧浪师叔的名号,屋内的三个年轻男女眼前都浮现出一个绿衣丽人焚香抚琴的身影,在羽天宗的师伯师叔一辈人里头,沧浪师叔是唯一的以女子之身、却不以武功强弱而晋升身份的人。

    就如世间之人会尊称女子高学者同为先生一样,在羽天宗,大家都称这个年过三十却风华依旧的女子一声师叔。绝无人敢有冒犯之意。

    而思及沧浪师叔最擅长的弦音诛心,孙谨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目色猛然一亮,但却有很快黯淡下去。然后他轻叹说道:“不说金玲师妹恐怕还无法完全继承沧浪师叔的本事,就说刚才,抚琴的人明明是伏剑师叔啊。”

    “你觉得事情矛盾之处,正是我故意布置的地方。”伏剑难得的勾了一下嘴角,笑容里却依然尽是冷冽,“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没叫我那沧浪师妹来一趟,真是可惜了。不过,即便是她亲自来,直接在馄饨馆里以琴弦之音斩断目标人物的心脉,恐怕我们也就没法全身退出京都了。”

    伏剑的话语微顿片刻,再开口时,言语间的那丝遗憾便被抹得一干二净。

    “沧浪之音沉可诛人心,沧浪之音轻可乱人心。沧浪师妹的‘诛心曲’虽可算四雅之一,但要发挥其真实作用,也必须得有一身不弱的内修功底,否则真就雅而无用。

    你们的金玲师妹当然做不到这一点,但我身边带着她,其实也就是起个幌子的作用。她身上没有丝毫的杀气,武功也薄弱到几乎可以忽略,这一点你们都比不了,也学不到。

    至于刚才为什么是我抚琴,这实是乱人心的弦音,我找沧浪学来的。这弦音很粗陋,却比较容易学来,而凭我的潜力,要做到不知不觉抚乱人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问及我为什么要故意流露武功?却只是为了让那个自信的家伙别那么快龟缩回狼闱里罢了。”

    待伏剑的这番话说完,屋内的三个年轻人里头,除了金玲早就知道此事,所以并不诧异,另外两个年轻人皆是神色微怔。对于他们来说,沧浪与伏剑都是师叔一辈,但对于伏剑来说,沧浪是他的师妹,他却在教授了不少徒儿之后,还会做向师妹学武的事情。

    而且他新学的武技道从音律,哪怕只是挂着一层乐曲的外皮行诛杀之能,这对于在音律方面一片空白的伏剑来说,简直可算一种跨越。

    这时的孙谨不禁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多在那馄饨馆里坐一会儿,也好聆听一下伏剑的速成琴音听来是个什么感受。但这个念头才刚萌生于心,他忽然又如心头着火了一般赶紧将其掐灭。要知道伏剑速成学习的琴音有搅乱人心的作用,特别是习武之人,还是少听为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