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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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到了正门口,贾敏等人的轿子从西侧的角门进去。

    进了府内,黛玉等人才敢拉开轿帘随意看,只见处处白幡飘扬,虽然荣国公贾代善已经做了古人,可是停灵的七七四十九天还没过,这四十九日,尸体装在一付上好的阴沉木的棺材板里,停放在南大厅,请了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亡灵,另外还在高处设了一坛,请了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

    轿行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换了贾府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抬轿,直至一垂花门前,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贾敏等人下轿。

    贾敏才领着儿女们下了轿子,就看见两个着了素服的中年妇人先迎了出来,扶住贾敏,面色沉痛地哭道:“妹妹,你可回来了!国公爷临终时还念叨着你呢!没承想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就这么去了!”

    贾敏松了婆子和黛玉的手,与这两位妇人一手挽一个,垂泪喊道:“大嫂!二嫂!我来得迟了,不曾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这便是大舅母、贾赦的续弦夫人邢氏,和二舅母、贾政的夫人王氏了。

    黛玉抬眸瞥了一眼这两个女人,心里算了一下,这一次来贾府比前世里自己丧母后投奔了来倒是早了两年,大舅母估摸着该是才嫁过来没多久,容貌显得年轻而秀美,倒是显出二舅母的人老珠黄的憔悴来。

    对这两位舅母,黛玉都无甚感觉,大舅母不过是面子情儿,见面彼此说两句客套话互相粉饰一下也就是了。这倒也罢了,大舅母出身平平,又是续弦,在贾府说不起话,她自己都要看承贾赦贾母等人的脸色过日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就没甚雨露好处沾带给别人的,连庶出的女儿迎春都照看不到,何况自己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女呢?

    而二舅母呢,简直就是可恨了!记得前一世自己才来的时候,见她和气,又听下人们都颂扬于她,说这太太菩萨一般的心肠,偏巧又是个最相信菩萨的,故而对人宽柔和善,黛玉便信以为真,还以为这人真是信佛的人故而菩萨心肠呢,其实呢,林家的家产、还有宝玉的婚事,都是这个黑了心肝的女人在做幕后推手!

    不过,好在今生与前世不同,本来应该是孤零零投奔而来的孤女的自己有爹有娘有兄弟,有什么可畏惧的?而且有了前世的记忆就有了提防之心,再不叫她们算计了去!黛玉捏了捏小拳头,在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

    贾敏推了一把旁边呆着的一对小儿女,催促着说:“快喊大舅母、二舅母好!这两孩子,见了人就呆了,都不喊人!”

    黛玉醒过神来,规规矩矩地喊:“大舅母、二舅母!”

    琛哥儿也眨巴着一对好奇的大眼睛,脆生生地喊:“大舅母、二舅母!”

    贾敏一只手和两位嫂子相互搀扶,另外一只手则紧紧地拉着黛玉,黛玉落后一步,一手牵着娘亲,一手牵着弟弟,几个人进了垂花门,穿过两边的抄手游廊,又穿过一个摆设着紫檀架子大理石座的大插屏的穿堂,来到廊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其下的台矶上则坐着几个穿着青色或月白色比甲的丫头的正房大院。

    见到贾敏等人来了,门口的几个衣着更为齐整、表情更为恭肃的丫鬟都赔笑着问候:“老太太才刚还在念叨着呢,可巧姑太太就带着哥儿姐儿来了!快进去吧,老太太都等得发急了!”

    丫鬟们赶忙帮着打起帘笼,又往里面回话说:“快回老太太,姑太太带着哥儿姐儿都到了!”

    才刚刚进门,黛玉姐弟就看到两个丫鬟搀扶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人出来,抖着嗓音喊:“敏儿!我的女儿!”

    贾敏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丢下众人,扑往那老妇人的怀里,喊了一声“母亲!”随即泪如雨下。

    众人也都陪着落泪。

    一时,贾敏拭了泪,勉强对贾母说:“母亲,别后情景容后再叙,现在,女儿先带着玉姐儿和琛哥儿去拜祭父亲,好叫他九泉之下也放心,女儿一切都好,全托赖他老人家在天上关照。”

    贾母颔首,说:“是要先拜祭了你父亲再来。我领着你们一起去吧。”早有一个机灵的孙媳妇人称“凤丫头”的领了这句话去,先给众人拿来了孝服令大家套在外衣上,又安排婆子仆妇们备了个竹椅子,两侧有抬杆,抬着贾母而去,其余人便随着贾母的竹椅子,往停灵的南大厅而去。

    还没到南大厅,贾母就下了竹椅子,贾敏知道,但凡孝子回乡奔丧,还没到地方,就要开始嚎哭,这叫做“望乡而哭”,而自己是个女人,一个不好抛头露面,二来又是出嫁了的女人,算作别家的人,就不需要行这个大礼,但是,悲痛的心情促使贾敏在离大厅门口还有几丈远的地方就跪了下来,开始号泣。

    披麻带孝、磕头哭灵、悼念经文……但凡孝女该做的,贾敏都一一做了,连带着黛玉林琛两个也都规规矩矩地,该跪的时候跪,该哭的时候哭,跟着娘亲亦步亦趋,乖巧极了。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贾母见贾敏哭得嗓子都哑了,两只眼睛红肿得桃儿一般,便吩咐身侧伺候着的两个孙媳妇说:“还不快去把姑太太扶起来,这样的哭法,倒是把自己的身子哭坏了呢?国公爷在时最疼爱她了,倒是叫国公爷见了,在天上都不能安心。”

    贾母这才又携了贾敏等人回了正房。

    早有丫鬟绞了帕子来给贾敏等人揩脸,贾敏犹自哽咽,说:“女儿来得晚了,竟然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刚才见父亲遗容,想到往日的疼爱,真是心里难受啊,在扬州时,每日都思该要如何孝敬父母,只是隔得远了,竟不能够!”

    贾母拍着她的手背,安慰地说:“女子嫁了丈夫,就是夫家的人,和娘家却讲不得这个孝不孝的话。你能不远千里地来这一趟,还赶在国公爷下葬之前,就算是你的孝心虔诚了。”

    邢氏、王氏都附和贾母的话。

    一时上了茶和茶点,凝滞哀痛的气氛开始渐渐地松泛了起来。

    贾母还是坐在她惯常坐着的紫檀木坐榻上,贾敏携了一双儿女过来,要给才见面的外祖母行见面的大礼。

    贾敏推着姐弟两个,说:“快来见过外祖母,给外祖母磕头。”

    早有伶俐的丫鬟递过了毡子,让姐弟两人跪下给贾母见礼。

    黛玉心里虽然有些别扭,但是,第一次厮见的叩首之礼是不可免的,少不得和弟弟一起磕了三个头,大声地说:“玉儿、琛儿见过外祖母。”

    “好,好,好!”贾母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又令旁边的丫鬟抱了姐弟两个过来,拉了她们的手细细地看。

    黛玉被她看得低下了头,琛哥儿是小男孩儿倒是没所谓,就抬着一双黑豆一般的眸子好奇地看着面前的老妇人。

    贾母却不太理会琛哥儿,只是盯着黛玉看了一会儿,见这小丫头五六岁的年纪,却好个美人胚子的模样!贾母脸上的笑意加深,将黛玉搂在怀里,扭了扭她的嫩脸蛋,说:“好个齐全孩子!长得怪可怜劲儿的!敏儿,倒是比你小时候还要好看还要得人意儿!”

    黛玉心里别扭极了,挣了两下没挣脱,心里越发不舒服。

    女儿被夸,贾敏当然心里高兴,顺嘴说:“母亲谬赞了。”见琛哥儿一个小人儿站在一旁,贾敏忙将他抱过来,安抚地摸摸他的小脑袋。

    贾母转头对身边的一个丫鬟说:“早就备下的见面礼呢?还不快给端上来!”

    一时,两个小丫鬟各自端了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出来,揭开上面的盖袱,贾母乐呵呵地一样一样拿过来,给黛玉看,说:“玉姐儿,这都是外祖母特意给你留着的好东西。”

    黛玉抬眸一看,金珠灿烂,不过都是些富贵华丽的首饰,什么八宝簇珠白玉钗、什么赤金如意的项圈、什么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还有或镶蓝宝或镶红宝的金簪子,林林总总,总要值几千两银子,算是非常昂贵的见面礼了。

    就连一旁看着的邢夫人王夫人的面上都有些僵,心里多半在抱怨,这老太婆,这么多这么好的东西不拿出来分给儿媳妇,倒是给一个外八路的外孙女!

    其实,黛玉心里明白,外祖母对自己这个外孙女儿疼爱是有的,但是,同时也是有限的,而对自己的爱若是与她心里眼里的大利益相冲突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这点子金珠财物不过收买人心罢了,算得了什么呢!

    贾敏倒是有些惶恐了,连声说:“这太多了,玉姐儿还小呢,这些东西送给她,她也用不上,还没到挽发髻戴这些东西的时候呢,母亲不若自己收好了。”

    贾母嗔怪地说:“我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玉姐儿暂时用不上,你这个娘亲就好生给她收着,将来出嫁的时候我还有体己的好东西给她呢。呵呵呵,我们玉姐儿这模样,将来一定是花容月貌,正配戴这些好东西,免得落到那些烧糊了的卷子(喻指丑女人)的手里,白践踏了!”

    “老太太这说的谁呢?敢情我们就是那等烧糊了的卷子,不配得老太太体己的好东西!”一个女声忽然插了进来,带着一点调侃的笑意。

    黛玉和贾敏都不禁往发声的地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