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107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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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承认是你做的了?”穆离挪开目光,不去看芷衣的眼睛。

    曾经的痛隐隐浮现,他不愿再去想。

    芷衣笑了,笑容凄婉苍凉,“如果你认为是我做的,就算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根本没有用处,何苦跟你辩解?你说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罢!给我什么惩处,我受着便是!”

    如此,穆离便认定了,筱妃就是芷衣下毒害死的。

    当确定了这个事实之后,他觉得从内到外发冷。

    “程芷衣,以前你再放肆、再荒唐,朕都可以容忍。可是毒死筱妃这件事非同小可,朕不会再任由你肆无忌惮地在宫中胡作非为了。从今天开始,你去冷宫吧!”侧头,脸色麻木,望着地上的一块碎瓷片,漠然说道雠。

    没等芷衣有所反应,虹彩先爆发了。

    她蓦然屈膝跪下,以膝做脚,爬到穆离面前。

    “皇上,娘娘即将临盆,请您不要把她送到冷宫去,娘娘的身子会受不了的。皇上,奴婢求您了……”拼命叩头,以期得到皇上的恩典。

    穆离却不看她,而是转视芷衣。

    “难得有这么忠心的婢女跟着你,好好待她吧!”

    “皇上,求求您……”虹彩抬起头,脑门已经磕破,有鲜血流出。

    穆离俯视着她,“尽管你跟错了主子,朕还是要褒奖你的忠心。从今日起,你就跟你的主子一块,住到冷宫里去。朕许你跟她同吃同住,享受废妃的待遇。”

    说罢,又看向芷衣,“曾经,朕把你当作了唯一,但你不识好歹,把朕的真心踏在脚下。现在,你休想再玩.弄朕于鼓掌之间。别再妄想朕会回头看你,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朕不会杀你,同样的,朕也不会再爱你。”

    语毕,怆然离去。

    芷衣摇晃着,差一点晕倒。

    虹彩眼疾手快,赶紧起身,将主子扶住。

    “娘娘,我们再去求求皇上,好不好?”婢女顾不得满脸的血迹,一心为主子着想。

    芷衣悲戚摇首,“没用的,他认定我毒死了他的新欢。求他,不过是让他更加憎恨我、厌恶我、鄙视我!我们就去冷宫,没什么大不了……”

    才说两句,面色痛苦起来。

    “娘娘,您怎么了?”虹彩察觉到不对,赶紧问道。

    “肚子……好疼……”芷衣忍不住低喃。

    虹彩顿时慌了手脚。

    “娘娘,不是还有两个月才临盆吗?怎么会疼呢……”抹了一把额上流下的血,令整张脸看上去滑稽又骇人,可她已经顾不得这些,搀着主子,手在不停颤抖。

    芷衣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真的要生了……”

    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袭来。

    虹彩赶紧把主子搀扶到榻上去躺着。

    “娘娘,您等着,我去找人来。”又抹了抹脸上的血,婢女急匆匆奔了出去。

    芷衣躺在榻上,疼出了冷汗。

    “孩子,你是不是受不了你爹的冷酷无情,所以急着出世来保护妈妈呢?”不停深呼吸,抚摸肚子,安抚孩子也安抚自己。

    她不知道,出去求救的虹彩却遇到了困难。

    原来,刚刚穆离走的时候,已经遣散了玉凉轩所有的宫人,那些太监宫婢们接旨之后未作逗留、集体离开了玉凉轩,连招呼都没敢跟主子打一声。

    想来,他们知道芷衣已经被打入冷宫,生怕受牵连,所以才作鸟兽散吧!

    可怜了虹彩,出去找不到一个人,便赶紧去御医院求助。

    让婢女崩溃的是,没有皇上的旨意,御医们一个也不肯前来,任凭她说破了嘴皮子,还是没用。

    救主心切的虹彩暗暗懊悔,一开始就应该假传圣旨,让御医去给娘娘看了诊再说。

    可现在再谎称是皇上的旨意,已经无人肯信,只得想别的办法。

    至于稳婆,原本倒是在宫外指定了两个。只因禾妃的产期是在两个月后,所以,稳婆尚未进宫来。

    虹彩本来撞破了头,又流了那么多血,眼下一急,人就更迷糊了。

    晃来晃去转了几转,知道再待在御医院也是无用的,便准备回玉凉轩去照看主子。

    这个时候,又是“万金油”制药御医,悄悄地给她支了个招,让她去浣衣处找一个叫做廖婆婆的人,据说她曾经为冷宫里的一位娘娘接生过,有做稳婆的经验。

    千恩万谢之后,虹彩不敢耽搁,匆忙奔赴浣衣处。

    找到廖婆婆,可人家不肯让其出门。

    灵机一动,虹彩拔下头上的金簪,送给了管事儿的。

    那簪子本是芷衣送给她的,因了贵重,她日日戴在头上,没想到却派上了用场。

    浣衣处本是没有油水的地方,管事儿的收了礼,便兴高采烈地让廖婆婆跟虹彩离开。

    二人火速往玉凉轩赶。

    路过筱月阁的时候,虹彩看见了正要进门的福海,便赶忙扯住了他。

    “福海公公,能不能麻烦您禀报皇上一声,就说我们娘娘要生了……”讨好地哀求着。

    没想到,福海竟然同意了,“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回禀。”

    并不是福海多么善良,而是因为他一直忙于筱月阁的事儿,还不知道玉凉轩的变故。

    再加上虹彩满脸满身都是血,看上去真跟伺候过临盆产妇似的,不得不让人信以为真。

    遂,不敢怠慢,急匆匆上楼去,向主子禀报。

    然而,皇上听闻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大太监意料中的焦急。

    “要生了?怎么可能?不是还有两个月才临盆吗?定是又要耍什么花样了!算了,不必去管她。”穆离断然回绝。

    “皇上……”福海担心龙裔安危,还想再争取一下。

    然,穆离却派给他新的任务。

    “你,亲自去洪府通知筱妃的父母亲,并请他们进宫来为女儿奔丧。记住了,只说病逝,别的都不要说。如果他们追问,就说进宫一看便知。”

    福海知道这件事的轻重缓急,便没有再坚持劝主子去看看禾妃,领旨后就出了筱月阁。

    虹彩焦灼不安地等着回复,见大太监耷拉着脑袋走出来,便知道这事儿没指望了。

    意识到不能再耽搁,她便拉着廖婆婆往隔壁玉凉轩疾奔而去。

    “诶……”福海对着婢女的背影喊了一声,见她没有站下,不免心生不满。

    “小蹄子,看把你给狂的……”剜了一眼虹彩离去的方向,这才急匆匆地去内卫司,拿令牌出宫。

    婢女感受不到大太监的怨怼,她的全部心思都在主子身上。

    当她带着廖婆婆赶到玉凉轩的时候,芷衣已经疼得小脸煞白。

    六十多岁的廖婆婆虽然见惯了宫里的尔虞我诈、世态炎凉,却还能拥有一颗向善之心,一见女子痛苦的样子,即刻心生怜悯。

    “娘娘,您不要怕,有老奴在呐!”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知道在这个时候,安抚人心是很重要的。

    随后,掀开被子,为芷衣进行了检查。

    “廖婆婆,怎么样了?”虹彩追问道。

    “娘娘这是动了胎气、要早产了……”忧心忡忡地沉思片刻,继而眼神坚定地看着婢女,“姑娘,你去准备开水和剪刀,顺便把给孩子预备好的小衣裳也拿过来。”

    虹彩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转身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婆婆……,才七……个月,能生……下来吗……?”芷衣焦虑不安地问着。

    廖婆婆慈爱地一笑,“娘娘放心。自古,在民间就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通常,七个月的早产孩子反而比八个月的结实健壮呢!”

    话虽这么说,老妇人免不了心里没底。

    可她没有怠慢,而是帮女子做起了生孩子的准备。

    很快,虹彩就把东西都给拿来了,之后,一直跪在榻边,为廖婆婆打下手。

    她本可以不跪的,一来是紧张所致、双腿发软;二来,她相信上苍看见她跪着祈祷,一定会保佑主子平安诞下孩子;第三点就是,她想跪着迎接小主人的降生。

    然而,早产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岂是说生就能生下来的。

    从早晨折腾到中午,芷衣痛得吟声不断,孩子还是没有露头。

    “廖婆婆,你确定娘娘是真的要生了吗?为何她疼了这么久,还是没有生下来呢?”虹彩不停地为主子擦拭额头的汗水,焦急地追问老妇人。

    廖婆婆强压慌乱的心情,顾自擦了一把脸,一边轻抚芷衣的肚子一边柔声安慰,“娘娘啊,生孩子就是这样的呢!老奴跟您说啊,那些平素性子绵软缓慢的女人,生孩子都可痛快了;越是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急性子产妇,在生孩子的时候就越慢。具体是什么道理,老奴也不懂,但事实确实是这样。”

    虹彩跟着不停点头,“没错没错。娘娘,我娘就是个慢性子,可是生我的时候那叫一个快啊!在田里劳作,忽然就肚子疼了。人还没走到地头儿,我就生下来了……”

    芷衣惨然笑了一下,为这紧要关头身边还有两个善良的人而感到欣慰。

    随后,双手用力抓着床单,继续迎接又一波的阵痛。

    廖婆婆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转头望向虹彩,“姑娘,你去给娘娘准备点吃的,没有力气是不行的。”

    虹彩急忙起身去准备食物。

    可是,腿已经跪麻了,走了两步,就“扑通”一声摔在了地毯上。

    “虹彩……”芷衣担心地叫了一声。

    婢女用力砸着痛麻的双腿,冲主子挤眉弄眼笑着,“无碍的娘娘,马上就好。”

    待到腿脚稍微有了点知觉,便强撑着爬起,急匆匆离开。

    “娘娘,您千万要撑下去啊!”廖婆婆

    语重心长地对芷衣说道。

    她这么说,是因为进宫这么多年,看尽了后宫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拈酸吃醋所带来的血雨腥风,甚至比战场上的厮杀更令人心悸。

    在战场上,至少是明刀明枪的来,你若有能力,别人自然打不胜你。

    可是在后宫,反倒越是独树一帜、技压群芳,就越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廖婆婆九岁进宫,做了七年的杂工,在十六岁那年,好命地成为新封皇后宫里的人。

    在宫中,皇后虽然不得不跟所有女人平分皇上,可她的权力却是任何人都瓜分不走的。

    即便再得宠的妃子,大不了多领受一些赏赐,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从皇上那里要来本属于皇后的些微权力,这是礼制,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动摇。

    而作为皇后宫中的婢女,自然也就比其他妃嫔宫中的奴婢地位要高。

    可惜的是,廖宫女的皇后主子却是个软柿子,不仅拿不出做皇后的威仪,甚至,还要备受宠妃们的欺辱。

    而当时的皇上,纳娶皇后不过是一场政治婚姻,自然也不会太待见这个他并不满意的妻子。

    久而久之,皇后因郁结而伤了身子,不仅怀不上龙裔,连容貌也渐渐衰败。

    她娘家当权的时候,皇上尚且顾及到政事,对她还算礼遇三分。

    数年后,皇后娘娘的父亲因病过世,家中的权势一下子削减成半,皇上对她就开始不闻不问了。

    皇后境遇每况愈下,反过来又影响到了她兄长的政途发展,依附、帮扶他们家的诸多股小势力纷纷借机另择高枝儿。

    又过了几年,皇后家的势力彻底瓦解。

    没多久,早就急不可待的宠妃进了谗言,皇上一时被蒙蔽,便找了个借口,废了皇后的名号,打入到冷宫。

    身为废后,没人愿意跟随伺候。

    只有廖宫女一个人,忠心耿耿地追随主子,从富丽堂皇的皇后大殿,搬到了寒酸肮脏的冷宫里。

    起初,那里只有他们主仆二人。

    后来,又来了一个废妃。

    有一天,廖宫女无意间发现废妃竟然怀了身孕。

    原来,她被打入冷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怀上了龙裔。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不被心肠歹毒的新皇后给荼害,她故意口不择言,领受了忤逆犯上的罪责,躲到这无人问津的冷宫来。

    廖宫女被废妃的母爱所感动,在尽心尽力伺候废后的同时,也好生照顾着废妃。

    每日以泪洗面的废后身子越来越孱弱,最后,终于郁郁而终。

    主子被廖宫女伺候走了,她本可以离开冷宫的。

    可想想可怜的废妃,她又留了下来。

    十月怀胎,废妃在廖宫女的帮助下,生了个美丽可爱的公主。

    主仆俩都如释重负,——公主的诞生预示着她们母女不会成为公敌,尽可以放心大胆地让所有人知道了。

    果不其然,皇上赦免了废妃当初的罪罚,不仅恢复了她的封号,还对小公主疼爱有加。

    而廖婆婆,自然也跟着出了冷宫,伺候重新身处荣耀的主子。

    直到主子辞世,她都一直伴随身侧。大半辈子,受尽主子的信任,也备受阖宫太监和婢女的尊敬。

    五十岁的时候,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连带着允许宫里四十岁以上的宫婢离宫。

    廖婆婆几乎没有犹豫就拒绝了。

    她在宫外已经没了亲人,出去反倒孤苦伶仃,莫不如老死在宫中。

    那么多年的冷眼旁观,她已经学会了如何欣赏主子们之间的勾心斗角,那,何尝不是一场场人间悲喜剧呢!

    就这样,她熬到了今天。

    当虹彩心急火燎地去浣衣处找她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忠心为主的自己。

    而第一眼见到躺在榻上的无助产妇,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前主子在冷宫为废妃时的凄凉境遇。

    廖婆婆对自己说,一定要帮到这对主仆。

    然而,事实却残忍地让她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她追随、保护、照顾别人一辈子,却未必能救得了眼前这个倔强又无助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