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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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连生和闻人贺从寝宫出来的时候,我还昏昏欲睡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晨曦的寒气渗进骨头里,似乎连胸肋都是冰冰凉凉的一片,我长呼了口气,一回头,却发现寝宫的门开了。

    齐连生站在门廊底下,往我这边看过来。

    “新来的宁玉”他转过头,问的是闻人贺。

    “是。”

    我忙不迭地起身,诚惶诚恐地过去行礼。他的目光似乎一直凝聚在我的头顶,这使我的发根猛地变得痒痒酥酥的。

    “起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如是说,目光也终于从我的身上移了过去。

    “皇上,今日可要早朝”

    大约是齐连生这几日身子不爽,所以一直停了早朝,于是便有人过来询问,那个长相阴险的公公走过来的时候,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模样看着着实谦卑。

    “朕今日还是有些不适。”

    言下之意,继续停。

    老宫人也颇有眼力见,听到这话,深深地一躬身,退了下去。

    齐连生望了一眼那略显佝偻的背影,便抬起头,望向了天空。我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猛然发现,太阳已经从东边的天空露出了半个脑袋,柔软的晨曦从天际稀薄的云层缝隙透出来,如同是一双温柔的手,将整个天空大地都搂入了自己的怀抱。

    天幕泛着赏心悦目的蓝,棉絮一般的云彩百无聊赖地浮动着。看起来,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齐连生似乎也瞧出这点来了,只见他兴致勃勃地转向闻人贺,道:“用过早膳,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可好,听宫娥说,前几日来了个新来的花匠,引了好些稀奇的花种来。”

    昏君!

    不是说身体不好嘛,怎么就能带着姘头去看花了!

    我心里义愤填膺着,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瞪着齐连生的滚金底麂皮靴,默默地埋汰他。

    “就按皇上说的办。”

    闻人贺毕恭毕敬,态度跟亲近沾不了什么边。

    齐连生看他这样,有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斟酌了一番,没有说出什么有失体统的怨妇话来,而是默不作声地走下了阶梯。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像是大雨后的山头,朦朦胧胧,湿*。

    闻人贺站在原地,也同我一般,怔忪地望着那略显憔悴的背影。

    我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像一个背叛了糟糠之妻的负心汉,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面对妻子落寞的脸时,还是会歉疚,还是会动摇。

    不过,相对普通男人,闻人贺的处境要更艰难一些。

    一则,他和原配本就承受着世人的谴责;

    二则,第三者是原配的亲妹妹;

    三则,他的原配是个随时能把他和小三都剐了的人。

    如此想想,闻人贺着实很不易。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老远,我一回神,连忙一路小跑着跟上。跑过门廊的拐角时,却惊觉眼前一晃,似乎有人一闪而过。那人的动作极快,却也没快到能避开我的脚步。

    我暗叫一声不好,话音还未落,就与那人撞了个正着。

    在看见门廊顶上精致的百鸟朝凤图之前,我瞥见了一张惊慌失措的秀丽脸孔。

    “嘭!”

    一声肉磕肉的闷响之后,我和那人齐刷刷地倒在了地上。

    我疼得呲牙咧嘴,腰磕在冰冷僵硬的石板上,发出了沉重的悲鸣,不知是我这身子化得不好,还是因为措不及防,我总觉得这一撞十分生猛,几乎疼到脚趾头都蜷缩起来了。

    当然,对面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说变成了人,但我本质上还是个神仙。与神仙撞个满怀是什么滋味呢,大约就同一台轿子从身上碾过去的感觉差不多吧。

    这不,当我勾起脖子望过去的时候,就只见那张清秀的脸惨白着,连痛叫声都几乎发不出来了。她皱着眉头,尝试着要从地上坐起来,可是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离开。

    前头的人听到动静,齐刷刷地回了头。

    “公主!”

    最先喊出声的人是谁我不知道,可最先跑过来的人是谁,我却看得清清楚楚。这是我头一次看到闻人贺变脸色,只见他面色铁青,脸颊绷得紧紧的,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可就在他伸出手的时候,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后头的人群突然没了动静。齐连生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像是冬夜的湖面,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浮动,却又看不清摸不着,一切都隔着那么一层坚硬的冰面,就连光也难以透过去。

    下人们惶恐地望着闻人贺的方向,生怕他做出什么惹得圣怒。

    这一头,闻人贺似乎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袖中的手被收回来,握成了青白的拳头。转瞬间,只见他坦坦荡荡地望向齐月,故作惊讶道:“公主”

    齐月瞥了一眼他的拳头,脸色一如今早龙榻上的齐连生,失望、无奈、尴尬、落寞,无数情绪像跑马灯一般从她的眼睛中滑过,最后却归于平静,只剩下一句清清淡淡的话。

    “这一大早的,让闻人相爷看笑话了。”

    说话间,她惨白着一张脸。

    齐连生的脸色好转了一些,眼神却还是那般的深不可测。一旁的下人到底是在皇宫里当差的,察言观色什么的倒很是擅长,如今瞧着主子脸色缓和了,赶忙一脸慌张地聚过去,一边嘘寒问暖着,一边七手八脚地将齐月扶起来。

    齐月一言不发,只是从闻人贺半藏在袖中的拳头一直望到他的脸。

    闻人贺刻意躲避了她的视线,转过身,望向了我。

    他叹了口气,道:“宁玉,怎么这么不小心”

    如此关心的一句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着一旁的齐月。

    我瞥了一眼她,却见她低垂着头,脸藏在长发的阴影里,看不真切。至于她有没有察觉到闻人贺这话的深意,我就更不得而知了。

    三角恋,原来远比我想象中的要费脑得多。

    记得我曾经问过轩辕姬,像她逼格如此高的人,怎么会显得肋酸,跑去些那些个被某些正派人士嗤之以鼻的本子呢

    犹记得她当时正捏着支极漂亮的紫毫笔,有碍观瞻的鼻孔煞是气派地一颤,哼声道:“那些人懂什么,世间情爱其实才是最难琢磨的东西,谁的心不是搁在肚子里的,谁又能看懂别人的心在想些什么,这里头的学问可大得去了。”

    我当时似懂非懂,却是隐约地觉得,她做这事儿的初衷,决计没有她说的这般光明磊落,保不齐,她不过就是被抛弃得多了,想在自己的书里好生过上一把瘾。

    不过,正如她所说。谁的心不是搁在独自里,即使我是神仙,也不能看得真切,又何况是人呢。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我的脑子里就飞快地窜过了这么些个,想到这,我不禁有些佩服自己起来。

    我正佩服着自己呢,齐连生便着急慌忙地大步走了过来。我不知道他是真的紧张齐月的安危,还是必须要做足表面功夫,不过就从一个做兄长的角度出发,他做得倒是可圈可点。

    只见他一把从宫人们的手中扶过齐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遭,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愠怒的,“快传御医。”

    齐月的视线越过齐连生的肩膀,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头木然的闻人贺。

    齐连生也不知有没有看出这二人的异样来,还在确定她有没有受伤。

    “到底是谁如此斗胆,竟敢把朕最宝贵的皇妹伤成这副样子!”

    我正悠悠哉哉地看热闹呢,战火就措不及防地烧到了我身上。众人神色各异,齐齐地望向了我。

    地上的凉气从手掌渗进皮肤,身体似乎一下子被叫醒了似的,变得尤为的灵敏。被齐连生这么一嗓子一吼,耳朵腾地泛起了耳鸣,混沌的声音从脑颅之内升腾起来,身体之外的一切声音好像都是隔着一面高墙传过来的。

    眼前一晃,我已经被闻人贺拎着后襟,按得跪在了地上。

    “臣教导无方,恳请皇上责罚。”

    我一愣,猛地醒悟过来,我这是里外不是人了啊。

    撞了人家的心肝宝贝肉,闻人贺不高兴了;弄疼了人家心尖上宝贝妹子,齐连生也不高兴了。

    至此,我便琢磨着,这副人形,恐怕是要不得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被撞傻,出现幻听。将信将疑地抬头瞧了一圈众人的反应后,我这才意识到,可能被撞傻的不是我,而是对面那个刚被轿子碾过的。

    齐月优美的下巴绷紧着,眼神灼灼地望了一眼我身边的闻人贺,后者眉头动了一下,却仍旧噤声站着。

    不知怎的,那日大雪中,齐月坐在练武场中时嫣红的美丽脸庞突然从眼前一闪而过。

    “皇妹”

    齐连生似乎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竟也微微怔愣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扫了一眼无动于衷的闻人贺,转向了齐连生,“我没事,皇兄不必挂心。”

    齐连生收回了扶她的手,眼神蓦地变得晦暗不明。

    “皇兄,妹妹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她甚至来不及等齐连生的反应,头一转,快速地走开了。

    朝阳的光辉洒在那身鲜艳的红衣上,薄薄的光晕如同是烟雨三月中的氤氲水汽,将她的背影衬得模糊不清。晨风吹起她的长发,温柔的发尾摇摇晃晃,就像是闻人贺院中石缸底的青荇草。

    剩下的两人望着那背影,不发一语。

    望着齐连生疲惫的脸和闻人贺紧握的拳头,我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谁让你们作死玩三角恋来着,活该你们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