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盛唐风华逆鳞银狐续南明

一秒记住【千千小说网 www.77xsw.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当天晚上,闻人贺就进了宫。

    我半夜听到动静,费了好大的劲才从被窝里钻出来。要说,如果去杀人的话,闻人贺今晚的模样可算是十分尊重死者了。

    他穿着一件极尽华丽的衫子,白皙的脸在服帖的黑发映衬下就好像上好的瓷器,望着嫣红的嘴唇和低垂的眸子,我感觉心口噗噗直跳,甚至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确实有那么点儿魅力。

    为他掀开车帘的时候,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眼神,竟然转过头,对我风情万种地一笑。那笑就像是一只拨乱了春水的白素手,让人连手心都开始发麻。因为这一麻,车帘蓦地掉了下来。

    他似乎被我这呆样逗得很开心,笑得格外耀眼。

    “宁玉,过了今夜,你就自由了。”

    我懵懵懂懂地望着他,“相爷不要宁玉了”

    这话一出,我不禁有些洋洋得意。瞧瞧,咱也是有演技的。

    他也不知有没有被我这句肉麻的话给麻住,只见他不要钱似的继续笑着,眼睛却依然没有一丝的光亮。

    “从今以后,再没有闻人相爷了。”

    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他就自己掀起了车帘,钻了进去。

    低垂的夜幕下,星星多得好像随时会因为挤不下了而落下来。月亮也不知是不是嫌弃这些小家伙太闹腾,早早地钻进柔软的云层里,舒舒服服地睡了起来。夜风在城郭之间呜咽着,如同是月亮时急时缓的呼噜。

    原本,这该是一个十分适合床上谈心的好时候。

    马蹄踢在石板上,像整齐的鼓点。恍惚间,我响起了那一日,齐月穿着薄薄的红衣,在纷飞的大雪中舞着鼓槌,鼓点像是落在荷叶上的雨点,那么喜悦,那么活泼。那时候,她还红着流着汗的脸,那时候,她仍鲜活得像是一朵新生的花朵。

    如今,真是物是人非了。

    老气横秋地感慨了这么一通,马车终于停到了寝宫前头。

    皇宫的夜似乎同宫门外的不是同一个,在这里,夜晚没有了外头的那股热闹劲,反倒是像一头小心翼翼喘息着的巨兽,它每呼出一口气,夜半的空气就会变得更浑浊。渐渐地,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就像心头有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弦,在看不见的手中越绷越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成两截。

    察觉到这种不寻常的气氛,我忍不住抬头望向了周遭的天空。

    视线扫过寝宫的屋顶时,却发现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心里蓦地一个咯噔,我赶紧低下头,却是将屋顶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到处都是人,有持长刀的,有背着弓的,所有人都严阵以待,一瞬不瞬地盯着今夜风华绝代的闻人贺。

    齐连生到底还是个皇帝啊……

    我叹了口气,望向了闻人贺款款而去的背影。

    这一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吧。

    思及此,他的每一步在我眼里都显得那么悲怆,就像是一心求死的僧人走在初融的冰面上,一步一步地走向湖心。我屏住呼吸看着,因为不知道哪个时刻,冰面就轰地破裂,他被回毫无预兆地掉下去,沉入冰凉刺骨的水中。

    朱门在明亮的宫灯中缓缓地关闭,只剩下细细的一条门缝时,我看到了闻人贺回过头,冲我勾起了嘴角。

    他出发前的那句话蓦地在脑中响起。

    “从今以后,再没有闻人相爷了。”

    齐连生看到今夜精心打扮的闻人贺时,有半晌的迷离,不过鉴于屋顶上那周详的布置,我一时竟也不能确定,他此时眼中的惊艳到底是真情流露,而是逢场作戏。

    这让我想起,阎君有一次喝醉了酒,曾经迷迷糊糊地同我说过,对有些人来说,逢场作戏比真情流露要简单得多。作戏么,有演技就够了,但要真情流露么,你首先得有真心。

    当时的我似懂非懂,只是望着他哭花成一团的脸,琢磨着他到底被哪家有本事的闺女给甩了。

    你首先得有真心。

    这句话就像是鲜红的火钳,落在了齐连生和闻人贺的脸上。皮肉发出滋滋的响声,薄薄的白烟升腾起来,他们似乎就在这剧痛中,模糊了彼此。

    “贺,朕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齐连生迷离着一双眼,握住了闻人贺的手臂。

    闻人贺今夜似乎心情极好,不管旁人说什么,他都端着一副似妩媚又似恍惚的笑脸。他眼波流转地望着他,一颦一笑都透着风华。

    “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连生。”

    齐连生最受不了闻人贺叫他的名字,这下,他的眼神似乎更迷离了。久别重逢,他似乎被相思病折磨得厉害,一把就将闻人贺拉进了怀里,后者神情没有任何的波动,那副让人动摇的笑脸仿佛就是一张冰冷的面具。

    “朕很想你,贺。”

    “我也很想你,连生。”

    闻人贺用温软的调子说着情话,宫灯的火光倒映在他平静的眸子里,就像是镀上一层剧毒的水银。

    “贺,今夜陪着朕,可好”

    他的笑意依然没有褪去,“好。”

    齐连生似乎受宠若惊,他猛地从闻人贺的颈窝里抬起了头,一脸欣喜地望着他,就像是一连爬了心仪小姐家八个月的墙头,终于收到了小姐人约黄昏小树林的信笺。那种狂喜和跃跃欲试,能让人瞬间面红耳赤。

    闻人贺倒是没有脸红,只是用一双流光熠熠的眸子瞅着他,真叫一个欲语还休。

    我见过青丘九尾狐家的少女同阎君示爱,那时候,那女孩子就是用这么一双眼睛瞅着他,好像是翠绿的山林淋了一场润物无声的春雨,雨水从新开的花瓣上滑落,水滴落地,花瓣摇摇晃晃,晃出了一片温柔。

    齐连生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得躁动,手掌从闻人贺的袖上下滑,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就这么半面对着,走向了床榻的方向。

    芙蓉帐在微风中晃了两晃,映着灯光的帐面就像是奔放少女夏日露出的小腿。

    杀人前来一发,约摸是闻人贺的兴趣。

    我在看和不看之间短短地斟酌了一下,还是被认真工作的热情占了上风,于是清了清喉咙,端坐了身子,准备仔仔细细地围观。

    “不要脸。”

    这个时间听到这动静,我的脑仁突地一跳。

    “真不要脸。”

    莲实眯着眼睛,抱着双臂俯视蹲在地上的我。

    我被他说得脸上一臊,可还是转过头,故作天真地反问:“你说什么不要脸”

    “你,你偷看别人相好不要脸。”

    莲实撇着嘴,吐出的话像一根根尖利的箭,直直地扎向我的膝盖。

    “我……”

    “不要脸。”莲实咄咄逼人,狭着一条缝的眼睛愈加的不屑。

    我缓了口气,“我这是在认真工作。”

    “不要脸。”他根本不听我胡扯。

    “我不是担心错过闻人贺杀了齐连生的瞬间嘛……”

    “就是不要脸。”

    “我这罪终于要受到头了,怎么能错过这么重要的时刻……”

    “太不要脸了。”

    啪。

    心里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断了。

    深吸一口气,我好声好气,“要是错过了……”

    “怎么那么不要脸呢。”

    我忍无可忍,猛地抬起头,“我就不要脸怎么了”

    他嘴角微微一动,“没怎么,我就喜欢说你不要脸。”

    啪。

    好像又有什么断了。

    额角边的皮被绷得一松一紧,我顺手揉了揉,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他一口,便有意结束这无意义的对话。

    这时,屋顶上的瓦片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我回过头,却见原本还在卿卿我我的两人此时面对面站在床边。瓦片又是哗啦一声响,匍匐在屋脊的黑衣人忽地站起了身,齐刷刷地晾出了兵器。

    也不知是不是外头人的动作太大震落了房梁上的灰,宫灯齐齐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灭下去。空荡荡的寝宫一时变得很阴暗。

    闻人贺脸上依然带着笑。而齐连生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就在我疑惑这两人到底唱哪出的时候,齐连生的肩膀轻微地耸动了一下,眼睛蓦地变得无比的明亮,就像是将今晚喧闹的星辰全部融化进去了似的,在这双眼睛的映衬下,这一室的宫灯陡然变得微不足道。

    闻人贺笑意更深。

    细微的风从的门缝钻进去,宫灯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忽地一抖,灭了一盏。

    齐连生嘴角动一动,绛红色的血漫过他的下嘴唇,涌向了下巴。他晃动了一下,绷着青筋的手抓住了旁边的床柱。

    持刀的黑衣人似乎感觉到了房中的危急,倏地举起了刀,冲到了寝宫的门口。星光辉映着刀光,不大的宫殿外,如同是天河下界。

    齐连生仍然牢牢地望着闻人贺,眼中忽明忽暗。他抓着床柱的手清晰地显出修长的指骨,摇晃着身体,他缓缓地举起了另一只手。

    黑衣人似乎接收到了指令,却没有冲进去,而是兀地放下了武器。

    我紧张地一把拽住莲实的袖子,眼神灼灼地望过去。

    齐连生咧开嘴笑了,接近黑色的血像是新发的泉水,不住地从他的口中涌出,从他的牙龈,到他的下巴,再到脖颈,到衣襟。如同有人穿过他的肋骨抓住了他的心脏,一下一下,正把他的血往外挤压。

    “贺,别闹了。”

    他气若游丝地说着,另一只手也攀住了床柱。

    闻人贺没应声,只是笑着看他。

    “贺,你不是……不是想朕了嘛,过来朕这里,咳……”

    他佝偻着身体,血几乎是他的口中喷出去,血点子如同是夏日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漓地落在闻人贺好看的衣摆上。深色的血渗入布料,好似粗心的书童打翻了砚台,墨点不客气地毁了刚落款的画。

    “我去找她,其实,是为了你。”

    闻人贺笑着开口,望着齐连生的眼睛深不见底。

    齐连生紧皱着眉头,尽管拼命忍住,血却一直从他的口中漫出来,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估计连看清闻人贺的脸都变得困难了。

    “只要我找到她,我就会永远忘了她,回来做你的画眉。”

    闻人贺的嘴角高高地扬起,眼神温情脉脉。

    “只要找到,我就会体谅你了,连生。”

    齐连生似乎再也撑不住,手上的劲慢慢地松了,如木偶一般失去生命力的身体跌落在床边。床角的莲花灯被撞得猛地一晃,如七月十五的纸船灯似的,在头顶忽闪忽闪。

    一直在窥伺着的黑衣人见齐连生倒了下去,似乎再沉不住气,砰地踹开门,鱼贯而入。

    闻人贺嘴角噙着笑意,似乎毫不在意门口的动静。

    齐连生居然也跟着笑了,他望着闻人贺,好似在躲雨的屋檐下偶遇心上人,神情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喜出望外。

    “贺,朕会原谅你的,不要闹了。”

    黑衣人明晃晃的刀反射宫灯的光芒,让虚弱的齐连生几乎睁不开眼。

    闻人贺笑得愈发温柔,他侧头望了一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黑衣人,缓缓走进了瘫倒在地上的齐连生。

    黑衣人亦步亦趋,刀在他们颤抖的手中嗡嗡作响。

    闻人贺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决绝的脸煞是美丽。齐连生伸手想碰他,指尖却只碰了一下他的衣摆,就无力地落了下去。

    目睹着这一切的他,似乎猛地生出了恻隐之心,他蹲下身子,眼睛对上了他的。

    因为挡住了光,两人的眼睛都显得格外幽暗。

    闻人贺打量着嘴巴不停渗血的齐连生,手掌抚上了他的脸。像是习惯了那手的抚摸,即使在恍惚中,齐连生也还是将脸贴上了他的手心。

    “我已经不需要你的原谅了。”

    话音未落,他咧开嘴笑了。血从他的齿缝渗入,像是打翻了的朱砂。

    齐连生瞪大眼睛,几乎使上了全身的力气抓住了他的袖子。他定定地望着他,站起了身。脚步移到间,齐连生的手终于被挣脱,无力的他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血毫无阻滞地落下,在殷红的地毯上化出了一副看不懂的画。

    黑衣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眼色对了老半天,也没见个人出来拿主意。

    “贺!”

    齐连生声音嘶哑,目眦欲裂。

    闻人贺充耳不闻,血从他的口中不停地冒着,就像他授意我去杀死的每一个人。血色从他的脸上迅速地褪去,他的脸色是苍白中带着青。

    血吐成这个样子,身体到底会有多疼,我不知道。可他却仍然笑着,穿着那件被血染红的衣裳笑着的他,仿佛变成了一位上前去迎新娘的新郎官。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黑衣人的跟前,那群黑衣人被他这副中邪似的神情吓到,居然往后退了一步。

    闻人贺见状,侧头盯着他们,眼神茫然。

    “我动了皇上,你们为何还不动手”

    黑衣人似乎还在犹豫。

    看到这副情景,闻人贺蓦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高高的寝宫中,如同是某种野兽的哀嚎。

    “来,动手吧。”

    他张开双臂,眼神尖利。

    “杀……唔……”

    一根利箭破空而去,重重地没入了闻人贺的心口。他的话被堵在了喉头,在响哨的余音中,他闷哼一声,望向了自己的胸前。

    “唔……”

    第二根像是切豆腐一般,刺破了他的膝盖。他一个皱眉,砰地跪倒在地。

    喉结猛烈的滚动着,一口黑血冲破了他的牙关。闻人贺双手撑地,在血泊中抬起了头。

    红衣鲜艳,黑发摇曳。

    来人踏着一地的星光,飒飒而来。

    闻人贺瞪大了眼睛,全身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向来人伸出了满是血污的手。

    来人垂首望着他,面无表情。

    “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