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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海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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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晚饭后,吴子楠都会给紫芝一颗小药丸以缓解体内“芷萝香”的毒性,但无论她如何软硬兼施、好言央求,都始终不肯彻底解了她的毒。紫芝虽名为侍婢,实际上一应琐事却都不需要她亲自来做,闲极无聊时索性跟随吴子楠习武,反正他武功好得很,不学白不学。吴子楠倒也真的认真教她,只不过教授的方法过于严厉了些,稍有懈怠就要罚她多练一两个时辰,风雨无阻,全然不似高珺卿教她武功时那样温和耐心。紫芝学了几日就彻底受不了了,可吴子楠根本不理会她的抗议,只是一脸霸道地对她说:“谁让你认我做师父的?只要我还想教你,你就必须得学!”

    紫芝欲哭无泪,只想着什么时候才能逃出他的魔掌。在她看来其实这也不难,只要能趁着习武的机会摸清他的武功路数,找个机会重伤他,威逼利诱之下,不愁他不肯乖乖交出解药。身上的毒若是彻底解了,夜里找个机会逃走还不是易如反掌?对,就是这样……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只待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下手。

    吴子楠却不知她心中的盘算,见她终于肯随自己好好习武,心里反倒十分欢喜。这日一早,他起床后就去外间叫紫芝出来练功,见她还未起身,便隔着床帐大声唤她:“紫芝,起来啦!都什么时辰了,还睡?”

    紫芝却不理他,依然面朝里侧躺在床上沉沉睡着,一动都不动。

    “紫芝!小懒猪!起床了起床了!”

    隔着轻纱帐幔,吴子楠能隐约看到她的身形,唤了几声都不见她回应,这才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他掀开帐幔,只见她裹着被子窝在床榻一角,纤瘦的身子靠着墙缩成小小的一团,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紫芝,你怎么了?”吴子楠心中担忧,忙俯身去扳她的肩膀问道。

    “我……我好难受……”她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费力地转过身来,目光飘忽,满面泪痕,嘴唇上尽是自己啃咬的牙印,几乎要渗出血来。

    “紫芝,你哪里不舒服?”吴子楠吓了一跳,忙坐在床边关切地问。印象中的她一直是一个倔强而坚忍的女子,就算受了再多委屈,也不会在别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软弱。而她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真的很难受吧?

    “我……我肚子疼……”紫芝细若蚊声地回答,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怕,没事的。”吴子楠来不及多想,忙替她披上外袍,抱起她就往外走,“我带你去镇上的医馆。”

    外面正在下雨。吴子楠抱着紫芝跃上马背,解开自己的外袍,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搂在怀中,尽量不让她被雨淋到,一路策马狂奔,自己却被大雨浇得全身湿透。他的怀抱如此温暖,竟让紫芝有一瞬间的恍惚,抬头时恰好对上他焦急关切的眸子,想想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愧疚。可是她没有时间犹豫,马蹄刚一踏出海贼的领地,便立刻从怀中悄悄摸出一把匕首,定了定神,猛地向他肋下狠狠刺去。

    对不起,我只是想离开你而已……紫芝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下手时她已经尽可能地掌握好分寸,只让他重伤流血,伤口却不致命。

    “你干什么?”吴子楠警觉地低喝一声,然而那一刀太过出其不意,他情急之下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用手臂生生抵住刀锋。

    刀尖深深扎入肌肤,登时血流如注。

    剧痛之下,吴子楠下意识地紧紧勒住马缰,骏马扬蹄嘶鸣,将二人一起摔了下去。紫芝才一落地就迅速爬起身来,病弱之态一扫而空,用匕首抵住他的咽喉沉声道:“给我解药,否则我杀了你!”

    “好啊,你装病骗我?”吴子楠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冷笑一声,“心狠手辣的女人!”

    “那又怎样?”紫芝垂下眼帘,几乎不敢去看他眸中惊痛之色,“给我解药,放我离开,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解药,我现在还不想给你。”吴子楠却只是淡然一笑,“杀了我吧。”

    “你……”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紫芝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他臂上汩汩流出的鲜血,握着匕首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吴子楠,其实……其实我并不想杀你,只是想拿了解药离开。只要你答应放我走,我绝不会为难你的。”

    吴子楠仿佛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问道:“紫芝,你就那么讨厌我么?留下来陪着我,真的就让你感觉那么痛苦么?”

    紫芝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强自镇定道:“对不起,我们不是一路人。”

    “是啊,我是海贼,而你却是长安城中富贵人家的女子。”吴子楠轻笑着叹息一声,心里忽然有种钝钝的痛,“海贼又怎么了?我吴子楠自认为没做过一件有违侠义之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仿佛被他这句话陡然激怒,紫芝竟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那日在剡溪之畔,我亲眼看到你们在烧对岸的村子!难道你以为自己这样做是在行侠仗义么?那些百姓何其无辜,他们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却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你就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吗?”

    “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吴子楠瞳仁收缩,目光倏地锐利如鹰,“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你又知道多少?百姓是无辜的,官府是正义的,而我们海贼就是穷凶极恶杀人如麻。好,既然你这样想,那我跟你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紫芝被他说得一怔,惊疑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想挟持我,你还太嫩了点!”吴子楠没有回答,而是趁她不备一把夺过匕首,看了一眼冷笑道,“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东西,本事不小啊!”

    紫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知没有兵刃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咬着牙恨恨道:“反正我也打不过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了你,我可舍不得。”吴子楠从马背上的褡裢中取出一根麻绳,先将她的手牢牢捆了,然后才扯下衣襟包扎自己的伤口,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看来这些天我是对你太仁慈了,你信不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敢?”紫芝扬眉怒视,忽然用手肘在他伤处狠狠撞了一下。

    吴子楠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将她一把抓起丢上马背,一路疾驰返回海边的石屋。进屋时二人都已浑身湿透,窗外风雨交加,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棂上,吵得人心烦意乱。吴子楠烦躁地把她摔在外间的床上,手臂上的伤淋雨后愈加疼痛,血水浸透布帛,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生平第一次倾心于一个女子,他待她一片赤诚,而她却欺骗他、伤害他,为了逃走甚至不惜取他的性命。吴子楠用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全身湿漉漉的女子,心中痛如刀绞,忽然伸手一把扯开她的衣襟。

    你不是想逃么?好,那我今天就偏偏要了你!

    “吴子楠,你要干什么?”紫芝双手被麻绳反绑在身后,一时挣脱不得,只能身子一滚暂时逃开他的掌控,背后的衣衫刺啦一声被他撕裂。

    她的肌肤莹洁如美玉,然而那光滑白皙的脊背上却交织着一道道浅淡的褐色疤痕,显然是鞭笞所致。吴子楠一下子怔住了,这些天来旁敲侧击地也打听了些她的身世来历,只当她是生长于帝京的富贵娇女,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后嫁给高门显第的男子,却不知为何又被夫君休弃,心灰意冷之下独自仗剑远游,一路行至江南。然而此时,看到她身上那经年不褪的累累伤痕,方知她与自己一样,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过去。

    那伤疤让他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吴子楠有些慌乱地避开目光,转头看向石屋斑驳的墙壁,恍惚中仿佛想起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真实的记忆,真实的梦。

    十四年前,这片海滩可不像现在这样荒凉,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房子鳞次栉比,构成一个热闹的村落。父亲吴令光常年出海在外,年幼的他就和母亲住在这里打渔为生,日子过得简单而温馨。可惜好景不长,有一天,到村子里来收缴赋税的官差看中了母亲的美貌,硬要把她带回去纳为小妾。母亲执意不从,竟被那禽兽般的官差剥去衣衫强行凌.辱一番。愚昧的村民不敢得罪官府中人,反而认为母亲是不洁的失贞妇人,依照族规将她活活烧死。大火中,九岁的他拼死冲上前去营救母亲,却被村民拉出来狠狠鞭打,被打得昏死过去之前,依稀闻到了皮肉被烧焦的刺鼻气味……

    父亲吴令光一心只想成就霸业,对他母子漠不关心,听说妻子以失贞之罪被处以火刑,非但没有怪罪村民,反而还嫌恶地不准她葬入祖坟。他恨自己的父亲,所以去年吴令光被官兵擒获后,他非但没有带领手下残部前去营救,反而烧杀抢掠频频向官府示威;他恨那些愚昧的村民,所以长大后带着众海贼将村子夷为废墟,只留下那座曾与母亲一起生活过的小小石屋。他没有一口气杀光所有村民,而是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女被施以酷刑,无论他们如何迁徙,他都要一次又一次地去烧他们的村子。

    那样强烈的恨意,终其一生都无法泯灭半分。

    “吴子楠,你无耻!”紫芝拼命挣扎,两行清泪瞬间夺眶而出。

    吴子楠蓦地惊醒,连忙松手,看到她眼中惊怒之色,忽然感觉有什么极珍贵的东西就这样被自己亲手打碎了。

    “紫芝,对不起……”他手忙脚乱地替她掩好衣衫,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自己的衣裳递给她,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你、你先把这个换上吧……”

    “回来!”见他匆匆逃进内室,紫芝又红着脸喊道,“喂,你先给我解开绳子啊!”

    吴子楠恍若未闻,径自回到内室换了套干净的衣衫,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出来替她解开绳子。待紫芝换好衣裳,他又取来木炭生起炉火,两人围坐在炉边一起烘烤着湿漉漉的头发,谁都没有说话。吴子楠时不时地侧首打量她的脸色,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紫芝,你能原谅我吗?我……我刚才真的不是有心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紫芝默然良久,才低着头淡淡说了一句:“算了,反正你也没把我怎么样。”

    吴子楠这才舒了口气,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问:“紫芝,你背上的伤……”

    “我小时候家中出了变故,被迫入宫为婢,宫里的管事嬷嬷很凶,经常打我。”紫芝用平静的口吻一语带过,见他目露怜惜之色,又笑了笑说,“不过这也没什么,宫里那么多宫女,我还算是她们中很幸运的一个。至少我遇到了一个与我生死相许的人,而且,如果你肯放了我的话,我就真的自由了。”

    “与你生死相许的人?”看着炉火映衬下她格外美丽的侧脸,吴子楠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涩,“就是……送你紫玉钗的那个人?”

    紫芝微笑着点点头,沉静的眸光中似是闪烁着某种幸福。

    吴子楠默然不语,径自用火钳拨着炉子里的炭。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屋顶的积水顺着檐角滴落下来,叮叮咚咚,细碎空灵。雨后初晴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不知为何,竟映出一种淡淡的感伤。

    “紫芝,我不会再强迫你了。”他有些突兀地开口,眼眸中隐隐露出妥协的神色,“其实,我只是有些寂寞罢了……紫芝,你知道吗?自从阿娘走后,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漂泊了太久太久,有时候,真的很想找一个人陪我一起在海边看看日升月沉、潮起潮落,一生最大的愿望,也就仅此而已。我答应你,再过一阵子我会放你走的,只是在此之前,请你不要再用欺骗的手段企图从我身边逃走,好吗?”

    紫芝微微一怔,随即颔首道:“好。”

    二人复又沉默,只隐约听见窗外涛声悠远,若有若无。

    “其实,我今天也不算骗你。”紫芝忽然低头笑了一笑,声音几乎轻不可闻,“我是真的肚子疼,只不过不是你想象的那种……”

    “啊?”吴子楠一脸懵懂,“那是哪种?”

    看着他孩子气的表情,紫芝忍不住噗嗤一笑。吴子楠随即恍然大悟,俊朗的脸庞不禁微微涨红。紫芝歉疚地看着他手臂上包扎的布帛,声音亦柔和许多:“伤口再敷些药吧,血都渗出来了。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我做饭给你吃吧。”

    “算了。”吴子楠却毫不领情,笑着起身离开,“还是我来吧。你那么笨,做出来的饭菜肯定难吃死了。”

    .

    入秋后天气渐凉,次日一早,吴子楠便带着紫芝去镇上裁几件秋冬穿的衣裳。为了不被寻找她的人发现,出发前吴子楠强行命她戴上帷帽,又以轻纱障面,完完全全地遮住了容颜。紫芝对此倒不甚在意,在荒僻的海滩上住了这么久,难得有机会出来逛逛繁华的街市,一路上不禁左顾右盼,心中很是欢喜。

    吴子楠与她一起走在铺满金黄色银杏树叶的道路上,心情与洒在身上的阳光一样明亮。知道她最喜欢吃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点心,他看到什么便给她买什么。一见到好吃的,紫芝顿时觉得身边的人特别可爱,仰首对他甜甜地说了声“谢谢”。清风拂开面纱,她阳光下的笑靥就如向日葵一样明灿,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跳恍惚中漏掉了一小拍。

    吴子楠有意逗她说话,指了指她面上所覆的轻纱笑道:“紫芝,这可是南海出产的鲛绡龙纱,十分珍贵,小小一块便价值百金,寻常的官宦人家都用不起的。我费了好大周折才从南边的商贾手中买来这么一块,就给你做了面纱,你看,我对你多好。”

    紫芝却不以为然,哼了一声轻笑道:“一说话就提到钱,真俗气!”

    “好好好,我俗气还不行么?”吴子楠倒是难得的好脾气,一路走来唇角始终带着笑容,“不过说真的,紫芝,我觉得你穿鹅黄色的衣裳特别好看,咱们再去前面的店里挑些布料,多给你裁几件怎么样?”

    “嗯,那好……”话说了一半,紫芝的目光忽然落在前方街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一时悲欣交集,眸中隐隐沁出泪光。

    吴子楠不明所以,问道:“紫芝,怎么了?”

    紫芝忙疾走几步,都来不及辨认那人到底是不是他,就惊喜地大声唤道:“二十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