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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章 酿酒,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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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鸭蛋黄一般黄澄澄的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在天边成堆的云团里头,漫天的火红霞光,随着日头下落得愈久,渐渐变得薄淡。云团周围的一层层金边,也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堆堆的云朵,渐渐变得乌沉沉。

    晚风从山间吹过来,逐渐有了一丝凉爽,捎带着树叶碰撞的哗啦啦声,挨家挨户,从屋脊上掠过去。来到村北头的一座篱笆围成的小院里,盘旋着转了一圈儿,才裹带了一丝清甜的葡萄香气,愉快地飞走了。

    “媛媛哪,你从人家那里拿了这些葡萄,若是酿不出那什么葡萄酒来,人家能愿意的?”李氏坐在灶边烧饭,弯腰往锅底下塞了一把柴火,见火苗一时掉不出来,便直起腰,抬头朝院子里的小孙女儿看去。

    涂菲媛将一筐葡萄从阿俊的屋子里拖出来,又拖了两只大缸放在旁边,便搬了小木桩坐在旁边,此时手里拿着剪刀,仔细地贴梗剪下葡萄粒儿。剪下来一些,便轻轻放入旁边的大缸里。

    听见李氏的声音,也不抬头,仍旧仔细地剪着葡萄,口里答道:“孟庄主家里有几十亩葡萄,哪里就缺这些了?”

    “几十亩葡萄?哎哟,那得多大一片?”李氏听罢,不由惊讶地说道。

    涂菲媛剪完一串儿,便丢了葡萄梗,又从筐子里拿出另一串儿,转了一圈,检查仔细,挑去表皮微有破损的,才开始剪了起来。口里轻轻笑了两声,答道:“奶奶,你不知道,那孟庄主呀,种这么多葡萄却不是卖的,就只是给他媳妇儿吃的。”

    “啥?给他媳妇儿吃?他有几个媳妇儿?”李氏不可置信地道,“那可是几十亩的葡萄哟,他就是有十个媳妇儿,也吃不完吧?”

    涂菲媛听了,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如风吹动银铃儿一般,一连串的笑声响起,给这座农家小院平添一份温馨。笑罢,涂菲媛才道:“奶奶,他就只有一个媳妇儿。”

    “哎哟,这是做啥哟?那不是祸祸东西?”李氏不满地拧起眉头,“紧着他媳妇儿吃,一年能吃一亩地的葡萄么?几十亩,那不是都浪费了?”

    天越来越晚了,也越来越凉快了,涂老头搬了一只小木桩在涂菲媛的不远处,然后进屋把阿俊抱了出来,让他坐在院子里一起乘凉,出来时正好听到李氏的话,不由得笑道:“你管人家浪费不浪费?人家疼媳妇儿,有钱,就愿意祸祸。”

    “是,人家疼媳妇儿,有钱!”李氏本来没什么的,听涂老头一说,不禁拔高了声音:“我这辈子也没被谁疼过,也没见过钱,我想祸祸东西都没得祸祸!”

    涂老头一下子哑然了。

    坐在旁边剪葡萄的涂菲媛,低头吃吃笑了起来。才坐过来的阿俊,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到涂菲媛笑,以为她心情好,便咽了下口水,仰起头来,对涂老头道:“爷爷,我想吃葡萄。”

    被解围了的涂老头,心里有些高兴,便点头道:“好,爷爷给你拿葡萄。”

    “给他挑串儿小的,余的我得酿酒用呢。”既然涂老头都开口了,涂菲媛也没有拒绝,弯腰从里头捡了一串儿略小些的,才说道:“我回来时不是买了许多果子吗,拿去给他磨牙吃吧。”

    涂老头便点头道:“行,我去拿。”把葡萄递给阿俊之后,便进屋去拿果子了。

    涂菲媛今天回来的时候,恰逢赶上快散集,便宜收了许多果子,有桃儿,有杏儿,有苹果,都是别人挑剩的个头儿小的,还有些坏损了少许的。

    一边把手里才剪下来的一把葡萄粒儿,轻轻放入大缸里,一边对涂老头道:“爷爷,都拿出来吧,挑那些不吃就坏了的,先洗了吃。”

    反正是给阿俊吃,他这么个大胃王,要量就别要质了,涂菲媛一点儿不觉得心虚。

    “哎!”屋里传来涂老头的答应声。

    不多久,涂老头从屋里提出来一袋果子,蹲在门口挑拣起来。把不吃就坏了的挑出来,完好的放回去,如此捡了十来只果子,到井边去洗了。又拿了菜刀,把果子上的坏点剜去,洗干净了盛在筐子里,起身端到李氏的跟前:“给你吃杏儿。”

    李氏抬起头白他一眼:“给我吃个烂杏儿就叫疼我啦?”

    “哪儿烂了?烂的都被我剜去了,这个好着呢。”涂老头抓出一只黄澄澄,尖头儿上面有些橙红的杏儿,在李氏面前炫耀道:“我悄悄儿给你的,这个捏着软和儿,肯定甜。我不给阿俊吃,我给你吃。”

    李氏抬手捶了他一下,一把夺过杏儿:“不好吃我就把你吃喽。”抖了抖杏儿上面的水,搁在嘴边咬了一口。

    “怎么样?”涂老头问道。

    李氏不想便宜他,便含混地道:“还行。”

    “还行就是甜了。”涂老头呵呵笑道。

    “笑什么笑?杵着干什么?给媛媛帮忙去!”李氏空着的那只手推了他一下,“没见着媛媛忙着呢?就她那么个剪法儿,什么时候能剪完?你快去帮忙。”

    涂老头便起身应了,端着筐子,递给阿俊:“吃着玩吧。”然后蹲下来,打量着葡萄,提起来一串儿,手里提起菜刀,思量着怎么才能像剪刀一样,把葡萄完好无梗地削下来。

    他一早站旁边看着,也不是不想帮忙,家里就一把剪子,小孙女儿拿去了,他就没法弄了。此时拿在手里比划着,涂菲媛见了,眉头一跳,唯恐他伤到手,忙道:“爷爷,你别弄了,东西不多,我闲着也是没事做,正好打发时间。又不累,就当玩了。”

    涂老头的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这天色暗着,他拿着刀去削葡萄,怎么能够?万一伤到自己,可是划不来。涂菲媛便从筐子里拣出一串儿葡萄,对涂老头挤了挤眼:“爷爷,你去把这个洗了,给奶奶吃,保管奶奶高兴。”

    “好,好。”涂老头见小孙女儿这样说,便不帮忙了,提着刀站起来,接过葡萄背在身后,往井边走去。舀了两瓢清水,把葡萄冲洗干净,便悄悄儿走到李氏的身边,说道:“嘘,别出声儿,看这个。”把葡萄从怀里亮出来,“我趁媛媛不注意拿的,给你吃。”

    李氏见他装模作样,不由得愣了一下,想起年轻那会儿。还没成亲的时候,涂老头常常翻墙到家里,偷摸进厨房,拿出继母舍不得吃,留给兄弟的鸡蛋,一拿就是三个,用油煎了偷偷给她吃的事儿。

    李氏还记得,就因为隔三差五丢鸡蛋,继母气得骂天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抬手想捶他一下,又收了回来,小心翼翼接过葡萄,低声说道:“你干嘛偷偷拿?你说一声儿,媛媛还不给吃似的?”

    涂老头便呵呵一笑:“我拿的是最大的一串儿。”

    “就你贼。”李氏说道,摘了一粒葡萄,剥了皮儿填进口中,嚼了两下,不由得:“咋这样甜的?真甜,好吃,你尝尝。”揪下一粒,剥了皮儿,喂到涂老头嘴边。

    涂老头含住了,嚼了嚼,也不禁道:“可不是么?你听媛媛说的,这是那个孟庄主专门种了哄媳妇儿的,不好吃咋能哄媳妇儿?”

    “哼,人家种几十亩地葡萄哄媳妇儿,你就偷小孙女儿一串儿来哄我。”李氏哼了一声。

    涂老头有些不服气了:“那能怨我?你命不好,嫁给我这个穷鬼,可不是我的罪。”

    李氏哼了一声,低头吃着葡萄,不说话。炉膛里的火光映得她脸上半明半暗,明的那一边布满老褶,满是岁月劳苦的痕迹,暗的那一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

    “我对你也不差。你嫁给我这些年,我给你过气受么?”涂老头低低说道,“便是我爹娘在的时候,我也没叫你受过气。”

    李氏听到这里,吃葡萄的动作顿了顿,低低哼了一声,却没了刚才的不忿之气:“算你还有良心。”又摘了两粒葡萄吃了,便递给了涂老头:“给你,赶紧吃两粒,还给媛媛去。媛媛好容易弄来的葡萄,叫她做正经事去,别瞎给人添乱。”

    “你真不吃?不吃我吃了。”涂老头接过来,对李氏的说词不以为然,“媛媛大方着呢,哪里就在乎这一串葡萄了?”说着,摘了一粒,填入口中,好不惬意地吃起来。

    李氏这会儿怎么看他,怎么都又不顺眼了,抬脚踢了他一下,转头烧起锅来。

    另一边,涂菲媛悄悄把目光收回来,嘴角还抿得高高的,满眼都是笑。手下更加精细地剪着葡萄,一粒一粒,圆润饱满,就好像一粒粒的金子。

    “我还想吃葡萄。”旁边,响起一个娇娇的声音。

    涂菲媛抬头看过去,指了指搁在他腿上的筐子:“那里面不都是吃的吗?吃那个。”

    “不好吃。”阿俊眨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小声说道。

    “你吃就吃,不吃拉倒。”涂菲媛瞪他一眼说道。臭小子,不能惯着,不然还不定窜上天了呢?

    阿俊便低下头,委委屈屈地吃起筐子里的果子来。

    不一会儿,李氏烧好饭了,喊两人吃饭。涂菲媛手里的活还差一点,便道:“奶奶,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去。”

    涂老头从屋里搬出来桌子,又把小木桩摆在周围,阿俊的腿受伤了,不能走路,所幸他瘦,涂老头抱起来也不吃力。把阿俊放在桌边,又过去帮着李氏把晚饭端上来。

    “奶奶今天做了豆沫汤。”李氏的声音里有着高兴和得意,“快尝尝,好不好喝。”

    “香。”锅盖才一揭开,阿俊的眼睛就亮了。

    不一会儿,四碗汤便端了上来。隔着半个院子,阿俊都馋得流口水,此时离得近了,口水几乎要流成河。

    “媛媛啊,快来,一会儿再弄。”李氏等不及向小孙女儿炫耀才发明的汤,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叫她。

    涂菲媛口里应道:“哎,好,这就吃。”还有半串儿葡萄,涂菲媛仔细剪下来,轻轻放进缸里,便站起身来,“等我把它泡上,就吃饭。”

    把两缸葡萄抱到井边,打了水灌进去,又到灶边捏了些盐,洒了进去,这样洗得干净,还能稍微杀杀菌。

    “哎哟,奶奶,今天的饭可真香。”做完了事,涂菲媛洗了手坐在桌边,闻着碗里飘出来的香气,笑着说道。

    “快尝尝,好不好喝。”李氏的声音里有些迫不及待。

    涂菲媛便吹了吹,喝了一口,顿时眼睛亮了:“好喝!”

    这一碗豆沫汤,正是用涂菲媛下午回来买的黄豆做的。李氏泡了一碗豆子,然后用刀斩碎,搁在锅里煮。煮开后,又拌了细细的疙瘩,倒进里面。临出锅时,又用葱花、酱油、盐巴等,调了少半碗调料,浇进锅里拌匀了,略煮一会儿,才出了锅。

    于是,一碗香喷喷的豆沫汤,就这样做成了,李氏高兴地道:“从前媛媛跟我说,有钱了有时间了,什么饭菜都能发明出来,我还不信。哪知道,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就实现了。”

    “奶奶真厉害。”涂菲媛举起拇指夸赞道。

    前世,奶奶就是一个做菜好手,尝尝自己捣鼓些小咸菜、家常菜,美味又精致,吃得涂菲媛简直连舌头都要咽下去。可惜,后来她离家,就很少吃到了。

    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揪,赶忙低下头喝汤。香喷喷的滋味儿进入口中,催得眼眶又热了,涂菲媛吸了口气,压下心绪的波动,说道:“奶奶,真好喝,你太厉害了。”

    “好喝。”阿俊也跟着说道。

    李氏闻听两个孩子都喜欢,直是乐得笑眯了眼:“好喝就好。锅里还有,管够。”

    阿俊一听,高兴了,管够好,于是埋头呼噜噜喝起来。

    “你只能喝三碗,喝完就不许喝了。”涂菲媛偏头瞥了他一眼说道。

    天堂和地狱,直是一线之隔,来得如此之快,阿俊完全没料到,茫然抬起脸来:“奶奶说管够。”

    “是我们管够!”涂菲媛说道,“你只能喝三碗!”他这个样子,一大锅都不见得够他喝的,依着他的胃口,什么时候是个头?索性给他限定了,就三碗。

    阿俊瘪了瘪嘴,低头再喝的时候,就不再呼噜噜大口喝了。一小口,一小口,细嚼慢咽着。

    李氏还想说,下顿她多做点儿就是了,被涂老头一脚踩在脚背上,狠狠瞪了涂老头一眼,却没再开口。两个孩子不在家的时候,涂老头跟她说过,叫她以后别管小孙女儿的事。尤其小孙女儿如何对阿俊,她不要插手插脚的。

    “我吃饱了。”涂菲媛喝了一碗汤,就不再吃了。这一碗饭,有豆子,有面疙瘩,都是粮食,营养管够了。她还要减肥,吃多了就营养过剩了。

    涂老头和李氏都习惯了她的饭量,没说什么,看着她起身到井边,又弄她的葡萄去了。

    “我,我也吃饱了。”三碗汤下肚,阿俊搁下碗,咽了下口水,低头说道。

    李氏见他这模样,直是忍不住可怜:“阿俊啊,你咋顿顿都要吃那么多的?”吃得多,就不容易饱。人活着,连肚子都填不饱,这还活着有啥意思?

    阿俊抬起头,眼神懵懂,看着李氏摇头道:“我不知道。”

    “哎哟!”李氏忍不住叹气。她原先以为,给他吃多点儿,就好了。可是,那一只羊,才吃了几顿?这就没了,骇都骇死了。尤其阿俊吃到最后,抱着干干净净,一丝儿肉都没有的骨头啃,恨不得把骨头也嚼了吃掉的样子,更叫她悚然。一个人,咋能吃这么多东西?

    再不敢依着他的胃口来吃,反正给他吃少点儿,他也饿不死,只是没有那种填饱肚子的充实感和满足感。为此,李氏怜悯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等你的腿好了,再去打猎。”

    家里虽然有粮食,但都是小孙女儿起早摸黑挣回来的,依着一个外人吃饱,李氏没那个脸说出口。反正阿俊有本事,等他的腿好了,就去打猎,到时候就能吃饱了。便收了碗筷,去洗刷了。涂老头则收拾了桌子和小木凳,搁回屋里头。

    “媛媛,要帮忙不?”眼看着小孙女儿蹲在井边,半天忙碌不停,涂老头走过去问道。

    涂菲媛抬头道:“爷爷,你去把我下午买的糖拿过来。”手底下,把葡萄皮挤破,把果肉挤出来,捏碎在缸里。等到涂老头把糖拿回来,便打开纸包,均匀撒进去,搅拌起来。

    六斤葡萄一斤糖,这个比例做出来的口感,大多数人都能接受。头一回做,涂菲媛不打算做太好的,先酿出来给人尝鲜。越好的口感,越到后面出来,才能推陈出新,给人惊喜。

    捏碎葡萄,拌入糖,便封上缸口,抱到阿俊的屋里,塞到床底下。走出来,对阿俊说道:“你床底下的缸,好好保护着,别叫任何人动它。你也不许动,这是要卖钱的,知道吗?”

    阿俊点点头:“知道。”

    “呶,给你留了一串葡萄,奖励你的。”涂菲媛拿出藏起来的一串葡萄,串儿够大,也够饱满结实,递给阿俊。

    阿俊喜出望外地接过来,看向涂菲媛的眼神,带着一丝亮晶晶的东西。

    又是那种幼犬的眼神,涂菲媛眯了眯眼,勉强忍住一巴掌呼过去的念头。当着爷爷奶奶的面,她不能总暴力,不然又叫爷爷奶奶的心偏向臭小子了。

    “呀,媛媛可真会疼人。”李氏见状,不禁惊讶得说道。

    涂老头呵呵一笑:“那是,咱们家媛媛可是好孩子。”

    “我出去跑一圈。”涂菲媛说道。她的脚好了,这会儿吃过饭又有了些时候,可以做运动了。便一边拉伸着胳膊,一边做着热身运动,慢慢跑出篱笆院子,往外去了。

    李氏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说道:“看咱们家媛媛,一天到晚忙的,真是没有歇口气的空儿。”

    一大早上,太阳出来不久,她就起了。上午忙,下午忙,晚上还要跑步减肥。李氏简直不知道,小孙女儿哪儿来的这些精力?

    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在涂菲媛看来,简直就是惬意得不能再惬意了。前世,忙着工作,为事业奔波,哪天不得忙到晚上一两点钟?做分析,做方案,见客户,那才真是没有歇口气的空儿。

    “瞧阿俊,穿着裙子,梳着辫子,真是跟姑娘没有任何区别。”收拾完了东西,李氏搬了小木凳在院子里乘凉,看见阿俊坐在一边,低头揪着葡萄吃,忍不住笑道。

    阿俊听到喊自己的名字,便抬起头来:“奶奶?”

    “阿俊啊,梳辫子好看不?”李氏逗他道。

    阿俊想了想,说道:“我长得俊,怎么都好看。”

    一句话逗得李氏笑得前仰后合起来:“对,对,你长得俊。”笑罢,指着阿俊说道:“你说说你,咋就长得这么俊?老天爷,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俊的人。”

    阿俊羞涩地垂下眼睛,揪了一粒葡萄,送到口中,又吃起来。

    “阿俊过来,奶奶给你把辫子解下来。”李氏说道。阿俊现在是一副大小姐打扮,不仅仅是梳了辫子,头上还插着沐神医的几样首饰。

    沐神医的首饰,品相能是差的?以孟庄主对她的爱重,那是什么好就给她什么。这还是捡了最不好的给他戴上,落在村民们的眼中,也都轻易唬了过去,认定了她就是“孟大小姐”。

    头上戴着首饰,弄坏了是一回事,晚上睡觉也不方便。李氏才说完,就想起来,阿俊的腿上有伤,不方便走动,便起身搬了小木凳过去,来到他身后坐下,开始给他解起头上的首饰。

    一样一样,小心翼翼地解下来,收进怀里后,便又对涂老头道:“你把梳子拿过来。”

    “你这回可是又能摆弄人了。”涂老头从屋里拿出来梳子,递给李氏,笑呵呵说道。

    李氏白了他一眼:“我倒是想摆弄你,你有几根头发?”

    原是李氏一直喜欢闺女,却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始终心里头遗憾,后来有了小孙女儿,心里才高兴起来,天天变着花样给她梳头发,打扮她。后来,小孙女儿长大了,模样变得丑了,怎么梳都不好看,还落得人嘲笑,说她瞎臭美。小孙女儿再不肯叫她梳头发,每天自己绑个又土又笨的头发,叫李氏看得好不可惜。

    如今可好,来了一个比天仙还俊的少年,又乖巧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李氏可是心里乐开了花,一下一下,给阿俊梳着头发,仔仔细细给他绑了两条漂亮的麻花辫。

    大晚上,梳条麻花辫,睡着不会压头发,也不会硌着脑袋。李氏一边绑着辫子,一边忍不住说道:“你说阿俊,他这头发是怎么长的?又黑,又细,又软,滑不留手。”说完,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但觉又枯,又干,简直跟枯草一样,全然没得比。

    “什么叫天生丽质?这就是天生丽质。”李氏忍不住说道,口气满是羡慕,“媛媛的头发也好,不比阿俊差,可惜……”可惜模样长的,真叫人头疼。

    阿俊一句话也不搭茬,低头吃着甜滋滋的葡萄,脑袋后头是李氏温柔的梳头发,只觉得口里甜滋滋,头上麻酥酥,美得快要飘起来了。等到李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梳完了,还有些舍不得,伸手揪住李氏的衣角:“奶奶,再梳一遍行么?”

    李氏不禁呵呵一笑:“等明天早上,奶奶给你梳个好看的。”

    阿俊听到明天还有,眼睛顿时亮了,点了点头:“嗯。”

    不多久,涂菲媛跑步回来,进到院子里,又开始做瑜伽动作。一个个姿势,在李氏看起来,那就是稀奇古怪,不禁扭头对涂老头说道:“咱们家媛媛,可真能够折腾的。”

    “媛媛从前不折腾,你说人闷,现在折腾了,你又嫌人家折腾。”涂老头说道。

    “我啥时候嫌折腾了?你别冤枉人。”李氏捶了他一下,站起身来,“我给媛媛烧水去,一会儿叫媛媛折腾完了洗个澡。我可不像你,吃饱就往门口一坐,啥也不干,专等着蚊子咬。”

    说到这里,才觉得奇怪,顿住脚步看向阿俊:“真是怪了,我这一会儿都打死一麻袋蚊子了,阿俊怎么都不吭声?他不招蚊子的?”

    正在做瑜伽动作的涂菲媛,闻言动作一僵,随后说道:“奶奶,你不知道,阿俊长得太俊了,连蚊子都舍不得咬他。”

    李氏被逗笑了,不再想这茬,到灶边烧水去了。

    涂菲媛一边做着瑜伽,一边扭头看向阿俊。阿俊的葡萄已经吃完了,饶是他慢腾腾了又慢腾腾,这么一会子过去,也是吃完了。手里把玩着吃剩下的光秃秃的枝梗,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俊,你认得字吗?”涂菲媛忽然问道。

    阿俊听到涂菲媛跟他说话,停下把玩葡萄枝梗的动作,抬头看过来,摇了摇头。

    “谁给你梳得头发?”涂菲媛这才看见,阿俊的发型变了,之前沐神医给他梳的头发,变成了两条麻花辫。随即一想,还能有谁?涂老头又不会,必然是李氏了,一时又有些好笑,“你脸上难受吗?”

    他的脸上涂了胭脂,还有一些干粉,也不知道他细嫩的肌肤受不受得住?涂菲媛见天色黑了,料得大晚上也没人来,便说道:“叫奶奶给你洗把脸。”

    “奶奶,洗脸。”阿俊扭过头,扬声对李氏喊道。

    他腿上有伤,动作不便,也只能这样了,由着别人过来侍弄他。只不过,涂菲媛看着他颇自在的样子,不禁皱起眉头。这小子,真纯假纯?莫不是借故叫人伺候他吧?他可贼得很。想了想,便道:“你不是还有一条腿能动吗?单腿跳过去,别老是喊奶奶侍弄你。”

    李氏听了,连忙道:“媛媛,别这样,我走过去也不费事的。”水已经烧热了,李氏便熄了火,走到井边打了水,端了过来,搁在阿俊脚下:“弯下腰,奶奶给你洗脸。”

    阿俊乖乖弯下腰,把脸垂的低低的,叫李氏一伸手就能掬水洗到他的脸。李氏见他乖巧,不禁呵呵笑道:“阿俊咋这么乖?真跟三岁的娃儿似的。”

    十四岁的少年,算是半个大人了,再有两年就能说亲了,搁在农村,什么活都能干了,可以当成大人看。莫说叫人给洗脸,便是摸一下头都不肯的。偏偏阿俊就不,给他梳头发,他享受的很。给他洗脸,他也听之任之。只要给他吃饭,叫他干啥都行。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乖巧的男孩?竟比女孩儿还乖了,李氏心想。就连从前的小孙女儿,也比他有脾气。给阿俊洗完脸,端着盆子就要走,却被阿俊叫住了:“奶奶,还没剪指甲、磨皮呢。”

    “磨皮?那是啥?”剪指甲,李氏知道,但是磨皮是啥?

    一边,涂菲媛的脸上沉下来:“奶奶,别理他!”她看出来了,这小子真把自己当大少爷了,把奶奶当下人使唤呢!口气一下子冷下来,“你还当从前呢?什么都有人伺候你?”

    “从前都有人给我磨皮的。”阿俊伸出手,摊在李氏的眼底下,抬起眼睛说道。

    李氏放下盆子,把阿俊的手捏了一遍,但见指肚上、指节根、掌心,已经长了一层薄薄的茧子,笑了一声说道:“你这点茧子算啥,不必磨。”然后把自己的手伸出来,“你看,奶奶这样的,才要磨呢。”

    农人常年劳作,手上满是老茧。男人家粗犷,不在乎。女人家有些爱美的,隔一阵子就要拿剪刀给剪掉。李氏年轻的时候也剪,后来年纪大了,儿女都有了,儿孙也有了,就不在乎了,已有好些年没剪过。

    “不过,你这个指甲是该剪了。”李氏说完,端着盆把洗脸水倒掉,然后进屋拿了剪子,过来给阿俊剪指甲。

    “奶奶,你叫他自己剪。他这么大的人了,有手有脚,怎么还叫人伺候的?”涂菲媛不悦地道。

    李氏便道:“你瞧瞧他,被人伺候惯了的,他不会的。”

    “谁一生下来就会的?叫他学。”涂菲媛说道。

    李氏想了想,也是,便把剪子递给阿俊:“都怪阿俊,他的眼神太勾人了,我一看到他就舍不得叫他做活,恨不得什么都给他包办了才好。媛媛说得对,他都是个半个大人了,哪能还叫我给他剪?”

    阿俊垂着眼睛,接过剪子,有些不开心。把手指头伸出来,张开剪刀,就剪了过去。

    “哎哟!孩子,哪能这么剪?你是要把手指头剪掉啊?”李氏慌忙拦了。

    阿俊抬起眼睛,娇娇地道:“奶奶,我不会剪。”

    “不会剪就别剪!”涂菲媛火了,走过来,把李氏推一边去,伸出手指头,戳着阿俊的脑门子:“有人伺候你很舒服是不是?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去啊?那边可是有的人伺候你,给你剪指甲,给你磨皮,你要回去吗?”

    见涂菲媛生气了,阿俊立刻坐直了,低下头,一点一点剪起指甲来。虽然动作生疏,磕磕巴巴的,倒是也能剪下来。不一会儿,就把指甲全都剪好了。

    “奶奶,你看。”阿俊剪完,伸出一双手,凑到李氏的眼下。

    今晚的月亮很明亮,柔和的月色洒在他的手上,又白,又细,李氏不禁握住了,感慨道:“你说,就是这双手,咋能活生生抓到羊的呢?”

    一抬眼,又看向阿俊的脸,但见那张脸被擦干净了胭脂,露出本来的面貌来,眉毛是那样清秀,眼睛是那样媚人,巴掌大的小脸儿,简直好看得晃花了人的眼。

    “你说,就是这张脸,这张小嘴,怎么就把羊咬死了呢?”李氏想起那张羊皮,忍不住掰着阿俊的嘴巴,一会儿看看他的小嘴,一会儿看看他白生生的牙齿。

    这副打量人的架势,可不像看人,更像是看牲口。涂菲媛不禁笑了,只觉得李氏这动作正合适。阿俊这小子,何尝是个人呢?他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小兽,野性的很。

    “从明天开始,我教你读书识字,你就不无聊了。”涂菲媛说道。

    这个念头,不仅仅是看见阿俊无聊的摆弄葡萄枝梗而起,更因为读书识字能教化人,他这样懵懂未开化,搁在身边便是隐患。她不仅要教他读书识字,还要教他道理。想到这里,涂菲媛的眼神闪了闪,唇角渐渐勾出一抹邪气。

    涂菲媛做完瑜伽,便打了水进屋擦洗身子。涂老头就走过来,把阿俊抱进屋里,又关上了门。

    除了阿俊,一家人都擦洗了身上,凉快了一会儿,便进屋歇下了。第二日一早起来,涂菲媛做好了饭,吃过之后便出了院子,准备进城。

    不料,才走到半道,又看见许凌云。

    自从知道许凌云来家里,借口借书、见她之后,涂菲媛对他就有些生理性厌恶。若非看在他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而非二十六七的大男人,早就将他一顿揍了。此时见了他,也只作没看见,绕过一边就往前走。

    许凌云已经打听过了,涂菲媛如今在城里的书局给人做账房伙计,日日早上都要进城的,在此已经守了一会儿了,终于见着她了,哪里会叫她走?便在前面拦住,说道:“涂姑娘……”

    “你要点脸行吗?”涂菲媛没耐心听他说什么,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皱起眉头厌恶地道:“你纠缠我做什么?一,我不会借给你书;二,我不喜欢你。你马上就要科考了,你不去准备,你纠缠我做什么?你脑子有病吧?”

    这番话,不可谓不难听,说出口后,直是叫许凌云的脸色立刻变了,嘴唇抿得紧紧的,浑身都有些发抖。想他许凌云,这些年在村里,谁见了不是恭恭敬敬的?便是村长见了他,都要点一下头。而涂菲媛,却对他说这样的话!

    “以后别再缠着我,不然打死你!”涂菲媛举起拳头,威胁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扭头走了。

    原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他了,谁知,才走了不远,身后响起一阵小跑的脚步声,竟是许凌云又追过来了!涂菲媛恼了,她看他年纪小,不跟他一般见识,他怎么如此脸皮厚?举起拳头,就要打得他心凉。

    蓦地,许凌云开口了:“涂姑娘,我心里慌,读不下书。是你害得我如此,你不能不管。”

    ------题外话------

    说起豆沫汤,阿风就是泪。这是阿风的粑粑做过的一道汤,特别香,阿风闻着就流口水。终于等到要出锅了,粑粑却告诉阿风:“糟了,把面碱当成盐放进去了。”于是,香喷喷的一锅汤,一口也没喝上。后来,阿风的粑粑再没做过,十多年来一直遗憾的不行不行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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